“他們亦來赴陛下之約?！?br />
千軍萬馬來襲之際，鳳欽仍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手指輕敲白玉石欄，低而沉的嗓音慵懶散漫，完全沒有叛軍都是沖他而來，個個都想取他項上人頭的自覺。
楚云頌險些沒穩(wěn)住身形。
原來，鳳欽什么都知道。
準確來說，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夜登城墻，為的不是風花雪月，而是坐山觀虎斗。
“陛下希望臣今夜能守住皇城嗎？”
楚云頌藏在袖中的雙拳緊握，一時間難以作答。
都說天命難違。
但若有機會，誰會真正相信天命，誰不想抓住一線希望，更改未來。
生死一線，誰都難以免俗。
她知道所有人的結(jié)局，也知道自己在不久后的將來，將會駕崩慘死，死在此時正與她談笑風生之人的手中，死后慘狀比七兒九兒凄慘十倍。
幾日來，楚云頌所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鳳欽提前死去，或者敗走皇城，只要攪亂劇情線，未來的結(jié)局或許就能夠改變，迷霧中就能尋一線生機。
所以當她有無數(shù)次機會能告知鳳欽?；庶h將會叛亂時，她選擇了沉默，鳳欽有意監(jiān)視讓她難以傳達提醒?；庶h時，也未曾試過抗爭，選擇袖手旁觀。
如今……
鳳欽等不到楚云頌的回答，也不再逼問，輕笑一聲，倏忽收斂起臉上所有的散漫，冷聲道：“皇城禁軍中常將聽命。”
隊伍中一人出列，“末將在！”
鳳欽拿出一枚青銅兵符，表面鑄造猛獸花紋，雙虎撕咬，沿著邊緣摩挲了一圈，抬手投擲于城墻之上，紋絲不動，漆黑的瞳孔映射刀劍出鞘般的寒芒，
“全殲叛軍?！?br />
不是守城，而是殲滅！
“屬下遵命！”
登臨城墻的石梯好幾個入口處涌進密密麻麻的人群，皇城禁軍猩紅色的盔甲尤為顯眼，比之火光還要奪目，占滿墻頭后嚴陣以待。
“弓箭手！”
所有長弓拉滿，箭頭抬高，在叛軍進入射程那一瞬，萬箭齊發(fā)。
漆黑的夜空中劃落比夜更深沉的箭矢，叛軍最先前的輕騎兵紛紛中箭落馬，沖殺的陣型大亂，敵軍中的落后一步的首領(lǐng)高舉長刀，格擋開射來的箭矢，但更多的人直接落馬，被后面同伴的馬蹄踩死。
“副將大人，站在城樓之上的是鳳欽！”聲音顫抖，帶著難以克制的驚懼。
他們中計了！
再一輪的箭矢落下，密集到根本無法阻擋，他們根本還沒有接近城門，沖殺最前的輕騎兵就已損失慘重，而最讓人心生畏懼的是，鳳欽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
他們的消息走漏了。
“大人，我們中埋伏了，我們要不要先……”
撤……
最后一個字他永遠無法說出口了，人頭落地，血濺三尺，叛軍首領(lǐng)手中收勢不及的長刀劈砍開前面手下的無主之馬，腥紅雙目死死地盯著逐漸松動打開一絲裂縫的城門。
所謂的鳳欽來了又如何，城門還是如計劃那般，由他們的人從里面打開了。
“戰(zhàn)士們沖?。〕情T已開！清君側(cè)，保護陛下，誅殺奸臣！爾等都是留名青史的功臣，誰敢后退，格殺勿論！”
與其做潰逃之兵，不如破釜沉舟，沖殺進皇宮，拿下鳳欽和皇帝，還有一線生機。
皇宮城門的縫隙越發(fā)擴大，就在他們即將沖殺進去的最后十步，沖過了箭雨的幸存馬匹引頸嘶鳴，踏入提前挖好的坑洞或者被繩索絆倒，側(cè)翻在地，剩余零落的人馬，被兩側(cè)埋伏已久的皇城禁軍一擁而上。
叛軍首領(lǐng)還未從血泊中爬起來，頸脖就已被眾多長矛所指，半跪于地。
首領(lǐng)被俘虜，落在后面的步兵士氣低落，根本毫無再戰(zhàn)之心。
“換火箭——放！”
不知何時，紛紛揚揚的雪已停，空余寒風，漫天的火箭激射而出，箭頭澆過火油，火焰在風中愈燃愈盛，鋪滿了夜空，明亮若流星劃落凡塵，落在叛軍人群中，盛放一場黑夜焰火。
僥幸逃脫火海的敵軍七零八落，踉蹌向四周潰逃之際，四周乃至身后不知何時圍起人墻，拖出足足有兩人高的重盾，佇立起一圈銅墻鐵壁。
帶火的箭矢撞擊重盾，反彈回去，叛軍想要沖出包圍圈，沒有人指揮，陣型散亂，人數(shù)分散；剛跑到重盾面前，還未來得及舉起手中武器，就已被重盾后的長矛洞穿身體。
楚云頌站在高處，看得最為直觀。
忽聞身后錚然一聲弦音。
沖殺聲震天中，鳳欽神情淡漠，半坐樓中撫琴，試弦的第一聲，如兵戈交接般尖銳，楚云頌為之一振，神思重回空白一片的腦中。
他撫琴的模樣極其吸引人。
姿容清雋的俊美男子獨坐樓中，白袍曳地，舉止間自有一股不凡貴氣，火光照亮他玉石般的面容，眉目越發(fā)清冷秀致，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溫暖。
琴聲初時氣象宏偉，高昂激烈，恍惚間重回叛軍攻城之際，騎兵的馬蹄撼動城樓，出鞘的刀劍反射寒光，沖殺聲震天，破開深夜沉睡的皇城，長驅(qū)直入逼近皇宮，聲勢浩大；漸漸地，琴調(diào)轉(zhuǎn)慢，琴音低落，哀挽凄切，血在火光中燃燒，兵戈交接聲漸次消失，皇城再次恢復(fù)寂靜，天地間風雪停止，悲聲在空中飄蕩，那是為死人送葬的挽歌。
最后一個存活下來的叛軍，是被擒獲的首領(lǐng)，試圖反抗，被眾多長矛貫穿胸膛。
多少年后，皇朝更迭，大周都已成歷史，后人仍能從史書中窺見這血與火之間慘烈的一頁。
長安元年，叛軍亂京，大周女帝不受降，皇城禁軍盡數(shù)屠叛軍于皇宮南門宣武門前。
楚云頌一步一步走下城樓，穿過宣武門，戰(zhàn)爭已經(jīng)落下帷幕，勝負已分，最后一簇火光為雪地中顫顫巍巍熄滅，軍隊進行最后的清理戰(zhàn)場。
雪地中血已凝固成殷紅的冰塊，尸體被有條不紊地拖走，冰天雪地之中，還是在剛剛戰(zhàn)火燃燒過的地方，一個渾身都裹在貂裘中，瘦削嬌小的矜貴少女走過，裝束華麗不俗，卻始終淡垂著眉眼，殊艷的面龐上絕少表情，不知是冷是累，透著層薄薄的蒼白。
周圍經(jīng)過的士兵都會好奇回頭看上兩眼，猜測是哪家的貴女，也有好心的軍官上前問詢，楚云頌只怔怔出神，只得一直當隱形人的姝慎上前打發(fā)走。
“陛下，宮外危險，不如早些回宮歇息。”
姝慎低聲提醒道。
楚云頌張口欲言，終是苦澀笑笑，點頭準備離開。
琴弦聲斷，楚云頌下意識抬頭，眼見高樓欄桿一側(cè)，白衣獵獵，鳳欽像是在俯瞰血洗后的皇城。
雖然相隔甚遠，但腦海中卻回蕩著先前他難得嚴肅到無一絲神情的面容。
——“陛下可看清了？那您又是否明白，清君側(cè)之后，叛軍下一步的目標是什么？”
“國者，無民不立，無王不興，陛下為天子，掌天下權(quán)柄，諸事若以一人之好惡，棄大周萬民福祉于不顧，枉為人主?！?br />
楚云頌藏在雙袖中的雙拳緊握，遙望高樓之上的，獨立寒風凜冽中，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鳳欽。
“姝慎，你覺得鳳欽比之朕，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