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丞相,我……不,朕聽不懂你是什么意思?!?br />
冷汗已然浸濕單衣后背,由姝慎巧手束起的發(fā)髻一時變得沉重萬分,楚云頌看似直視鳳欽,然則腦中已亂成了一團漿糊,怎么都擰不清。
怎么辦怎么辦?
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女配,還能有命活到后面嗎?
急忙忙回想當初她是怎么寫女帝逃過這一劫來著。
越想越亂,越掙扎記憶越模糊。
鳳欽好整以暇地收回視線。
倏忽重重迷霧中閃現(xiàn)一絲亮光,楚云頌脫口而出。
“丞相誤會了,朕所說的并不是丞相!”
她未寫官職,也沒寫名字,單單“佞臣”二字,怎么就只能特指大反派鳳欽了?
楚云頌咬咬牙,決意死不承認。
“朕只是在說近日朝堂上那些,對朕以女兒身繼承皇位不滿,還背地里使絆子的奸臣小人,實在可惡。”
“而日夜操勞、為國為民、高風亮節(jié)、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丞相大人哪里能跟佞臣沾上一點點邊呢?”
楚云頌清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吹捧,沒注意鳳欽明暗交錯的眸光。
要不是情景不太對勁,她都想為這番急智點個贊。
昧著良心拍完馬屁,楚云頌這才敢抬頭,悄悄地想要看上一眼鳳欽的反應(yīng),卻差些被驚嚇到彈跳而起。
不知何時,鳳欽已然緩緩踱步向她走來。
你……你別過來?。?br />
楚云頌緊張到閉上雙眼,雙手攀附兩側(cè),纖瘦的身影快往龍椅里面縮成一團。
依舊察覺到陰影覆蓋而下。
隨即一股似天外云氣般的冷香浸潤入鼻端,這味道太過好聞,楚云頌忍不住輕嗅了一下,才察覺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兒。
但彼此的距離近得實在有些駭人,來不及反應(yīng),求生的本能讓她抬起左手。
下一秒,手腕處卻隔著衣袖被穩(wěn)穩(wěn)扣??!
楚云頌屏住了呼吸,心跳欲停。
這男人莫不是一言不合便要……當場弒君?!
怕到極致反倒生出一腔孤勇來,楚云頌視死如歸般睜開雙眼,打定主意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誰料身前正居高臨下的人并未看她,伸出的右手,也并未如設(shè)想中那樣扼上她的脖頸,而是向上,撫過了發(fā)髻上將要松脫的一支銜珠釵,正了回去。
……
她愣在了那里,搞這么大架勢,只是為了這個?
下一刻,傳說中冷酷狠辣的男子不知為何,忽然就笑了。
仿若冰雪消融一般,這位不笑時如高懸明月,冰冷不可及的丞相大人,瞬間連眉眼都鮮活起來,竟有幾分春風拂面之感。
楚云頌晃神過后,開始陷入深深的懷疑。
這是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她了嗎?
鳳欽唇邊的笑意懶洋洋的,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卻總算讓這張清俊不似凡人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人情味。
“那臣就,謝過陛下的賞識了?!?br />
究竟是她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楚云頌眨眨眼睛,磕磕巴巴道,“不……不客氣,朕一直都很欣賞愛卿……”
鳳欽的笑意更深,松開手,直身站立。
手腕衣袖處沒了那冰涼的觸感,楚云頌才驚覺,方才鳳欽的行為是有多越界,她竟也忘了掙開。
如今劫后重生,楚云頌面上不顯,心里可謂是松了一大口氣。
自己這條狗命,算是暫時保住了。
鳳欽從衣袖中抽出一卷明黃錦帛,擺在案牘慢慢攤開,楚云頌湊了上去看。
楷體是大周皇朝的官方字體,就是繁體字,單獨擰出來她倒能辨認個七七八八,連在一起就……
好像是在列舉罪狀。
重的有欺君罔上,私通蠻族,輕點的就有車馬越過了皇城南門玄武門,娶娼女為妻,后面則跟著十幾個官職和名字。
什么尚書省大學士魏和紳,門下省參贊趙干,禮部侍郎,刑部尚書……
“這是什么?”
她茫然地看向鳳欽,隱隱約約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浮現(xiàn)。
“既然陛下提到朝野多的是居心叵測之輩,那臣便替陛下,誅除奸臣,整肅朝綱,還大周朝堂一份安寧。”
黨爭伐異,血洗朝野,必將掀起大周皇朝風暴,記在史書中足夠千夫所指,遺臭萬年的事情,自鳳欽口中說出時的語氣,云淡風輕的讓人膽寒。
見楚云頌呆住一般,遲遲未有反應(yīng),他唇邊的笑意尤在,目光清朗地看了她一眼,銳利似刀鋒般可怖,帶著無形的壓力。
“臣已替陛下分憂,擬好圣旨,陛下為何不蓋上鑒?。俊?br />
玉璽就擺置在案牘的右上角,相傳是大周開國皇帝命人用一整塊千年寒玉之髓所鑄造,觸碰上去,冷徹骨髓。
楚云頌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得以拿住這塊玉璽。
卻依舊克制不住手的顫抖。
太沉重了。
整整十八個名字,十八條鮮活的性命,恰好對應(yīng)衣帶詔當晚,參與議事的十八個?;逝纱蟪?。
“陛下,做錯了事,總該要有人承受代價?!?br />
鳳欽按下她懸而不決的手臂,重重落上玉璽。
經(jīng)由自己的手,親自蓋下了這道問斬令,如重錘一記敲在心頭,楚云頌觸電般縮回右手,怔怔地看著圣旨上的紅色方印。
白凈的手上,仿佛都是沾了血的,滿目血色……
她想活,比任何人都想,卻從沒想過要以這種慘烈的方式。
“能不能別……別殺他們?”楚云頌咬唇,用短暫的疼痛換取清醒,以為幾句話便能將眼前這個心有七竅之人糊弄過去,是她太天真了,“朕以后不會再弄勞什子衣帶詔,免官罷爵也行,抄家流放也好?!?br />
“能不能別殺這么多人?”
原本由她創(chuàng)作出的整個天下都是書中虛擬的世界,每一個人,每一只動物,每一束花每一株草,都只是這虛擬世界里的npc和類似道具。
可如今身在其中,楚云頌沒法說服自己,這些鮮活的性命,都是假的,本不該存在的。
若真是這樣,那她呢?
鳳欽不緊不慢拿起圣旨的動作微不可見的停滯了片刻。
“陛下該知道,遲了?!?br />
他將圣旨收回,虛空中隱約有刀劍入鞘的鏗鏘清吟。
楚云頌喉中泛起陣陣苦意。
也對,如今她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談何為他人求情。
現(xiàn)在的她要做的是擠出一抹笑,趁機討好大反派,爭取以后就算死也可以留個全尸,可牽扯了好幾次肌肉,都僵硬無比。
手腳冰涼,倒退的身形有些不穩(wěn)時,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陣陣暖意傳來,就如孤寒天地、絕寂深淵的一捧微火。
楚云頌詫異看去,九兒對她絕艷一笑,搖了搖頭,一時竟驅(qū)逐了滲入靈魂的冷意。
可下意識的,她腦中警鈴大作。
轉(zhuǎn)瞬回頭,果然對上了鳳欽那沒有半分表情,清冷淡漠的視線。
“恕臣多言,陛下為一國之君,身系天下萬民福祉,長久沉湎玩樂,遲早會荒廢朝政,”鳳欽頓了頓,淡淡道,“所以身邊一些無用的奴才,也該換一換了?!?br />
九兒聞言憤恨抬頭,第一次直視著這位只手遮天,僅憑一語就能判定他人命運的權(quán)臣,怒火和怨恨在眼中交織,未曾有絲毫遮掩。
“大膽,還不快退下!”
好漢都還不吃眼前虧,這傻孩子!楚云頌?zāi)樕甲兞耍话炎ё×司艃旱囊滦?,示意他別沖動,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愛卿所言極是,朕今日就將他們遣散出宮?!?br />
鳳欽掃了眼她將那兩人護在身后的緊張舉動。
“所有用這樣目光看我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陛下想知道嗎?”
楚云頌心里一咯噔。
殿門外進來一隊禁軍,鉗制住九兒七兒,將他二人的雙手反扭到后背,再重重一踢膝蓋,二人痛得跪伏在地。
鳳欽振袖,眼簾低垂,淡漠開口。
“杖斃?!?br />
九兒和七兒被拖出殿外,他們的掙扎,在冰冷強硬的盔甲面前,脆弱而無力。
楚云頌想要追上去,才到半途,被鳳欽的一句話,定住腳步。
“陛下當真要執(zhí)迷不悟?”
楚云頌狠了狠心,雙手緊握成拳,目光不再躲閃。
“對!執(zhí)迷不悟也好,玩物喪志也罷。他們是朕的人,生死就該由朕來定奪,朕命鳳相,下令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