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婆子原先看不上衛(wèi)蓁，覺得衛(wèi)蓁身上擰著的那股勁兒和嚴家格格不入，甚至她還覺得衛(wèi)蓁是故意擺出一副半死不活的臭臉來給嚴家人看。
一想到自己放在心肝兒捧著的兒子終日要面對這樣的臭臉，陳婆子就對衛(wèi)蓁提不上丁點兒好感，直到她發(fā)現(xiàn)衛(wèi)蓁與嚴釗相處得還可以，雖然新夫妻倆的關(guān)系并沒有急速升溫到如膠似漆的地步，但也沒有鬧紅臉。
在成親前，這兩人從未見過面，剛開始相處的時候有點小別扭也是正常的，陳婆子是過來人，這點可以理解。
如今看到衛(wèi)蓁開始替嚴釗考慮了，心下又覺得歡喜了幾分，她同衛(wèi)蓁說，“你陪苗苗好好聊聊，這女人家一輩子就嫁一次，她有顧慮也正常，但我這個當娘的還能害她？”
“嫁一個家境不錯的，日子過得松快安生，多少？若是嫁一個窮的，這輩子都活不自在，不是有句話叫貧賤夫妻百事哀么？”
“行，我同小妹聊聊。娘，這事兒急不得，小妹年紀還小，說不定往后有更好的等著呢！”
“媒婆嘴里能夠三分真話就不錯了，也沒聽說過哪家女人生孩子就要了命的，那王家布莊家大業(yè)大，生孩子的時候能不請產(chǎn)婆和女醫(yī)？怎么還就鬧出人命來了？說不定背后有什么隱情呢！”
衛(wèi)蓁隨手給陳婆子畫了一個大餅，順帶著粉碎了李媒婆給陳婆子畫的美好藍圖。
按照李媒婆的說法，嚴苗苗嫁給王家布莊的少東家就是頂好的，再也挑不出比這更好的親事了，可衛(wèi)蓁卻不這么認為。
挑一個有本事且知冷知熱的男人嫁了，不要盯著現(xiàn)在口袋里的銀子多少看，搏一個將來的前程，不比給人當后娘強？
陳婆子一聽衛(wèi)蓁這話，心里頓時就猶豫了，雖然衛(wèi)蓁說的東西有些捕風捉影，但她不敢拿自己閨女的命去試?。?br />
鄉(xiāng)下人哪個沒聽說過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萬一那王家布莊的少夫人真是因為有的沒的送了命，她把閨女嫁過去做平妻，可不就是把親閨女推進了火坑嗎？
陳婆子揣著嘀咕出了門，嚴苗苗紅著眼睛看了衛(wèi)蓁一眼，咬著嘴唇說了一聲‘謝謝’，面上依舊冷冷清清的。
過了好會兒，嚴苗苗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子，這才同衛(wèi)蓁說，“三嫂，我嘴笨，不知道該怎么給你講，只能繡慢點兒，你先看看能不能看明白，如果有哪里看不明白的，你再問我。”
衛(wèi)蓁咧咧嘴角，“行?！?br />
這還是嚴苗苗第一次喊她三嫂呢！
嚴苗苗在那兒一針一針地繡著，衛(wèi)蓁坐在旁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竟然一點一點看癡了。
衛(wèi)蓁看到的不是嚴苗苗，而是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那中年婦人坐在一間僻靜的繡樓里，每繡一針，就會給衛(wèi)蓁講一句下針的訣竅。
說來也是奇妙，那中年婦人每說一句，衛(wèi)蓁都會牢牢記在心底，絲毫不覺得厭煩，等那中年美婦將一幅圖繡完時，衛(wèi)蓁竟然生出一種‘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恍惚，明明才看那中年美婦繡了一幅圖，卻感覺那美婦已經(jīng)繡完了山川河海，日月星辰。
衛(wèi)蓁心下一驚，認真地朝著那中年婦人繡好的東西看去，卻發(fā)現(xiàn)原先清晰無比的一針一線都變得模糊了，根本看不大真切，就如同籠上了霧氣一般。
那中年美婦伸出手指朝著她眉心一點，笑容溫和。
“沒想到你第一個學到的東西竟然是我的傳承，這樣也好，大劫將至，我教給你的可不僅僅是刺繡，還有成衣?！?br />
“切記要用心揣摩，勤學苦練，這樣才能將我教給你的東西融會貫通，我在你心底種了一粒具有織造天賦的種子，這粒種子能否發(fā)芽，能長成什么樣，看你愿意付出多少的心血與汗水?！?br />
那中年美婦的身影連同繡樓都漸漸變成了虛幻，衛(wèi)蓁回過神來，她感覺手腕上星輪化作的鐲子微微有些發(fā)熱，她身上更是直愣愣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等她定睛看向嚴苗苗手中的繡圖時，嚴苗苗才下了兩三針。
衛(wèi)蓁扭頭看向嚴苗苗之前繡了半張的圖，剛才她看的時候，還覺得這些圖繡的鮮活有趣，現(xiàn)在再看，卻發(fā)現(xiàn)有些呆板了。
雖然嚴苗苗繡的漂亮，但衛(wèi)蓁總覺得缺了幾分靈氣，看著嚴苗苗繡的圖，就感覺是在看一個雙目無神的美人般，皮相自然是好的，卻沒有了神韻。
衛(wèi)蓁不動聲色地看著嚴苗苗手指捏著繡花針在布面上穿來穿去，明顯看到了幾處與那中年美婦所講有出入的地方，她皺了皺眉，繼續(xù)看著。
這一看，就是小半個時辰。
嚴苗苗繡的是一只蝶戲牡丹，小半個時辰，她堪堪繡完一只蝴蝶翅膀，長時間的垂著頭讓她感覺脖子有些不舒服，便放下手里的活兒稍微活動了一下，又從箱底找出一沓圖樣來，挑出幾張簡單地遞給衛(wèi)蓁。
“三嫂，這是我早些年入門學藝時用過的圖樣，不算難，但入門時因為什么都不會，所以學起來比較困難，還容易扎到手，你可以先挑一張自己喜歡的簡單圖樣來繡?！?br />
“你看我繡蝶戲牡丹簡單，但實際上那幅圖我已經(jīng)繡了不下百次，繡哪兒該用什么樣的線，針該怎么挑，這些都早已牢記在心里了，所以省略了很多步驟。”
“但三嫂你是新學，還得一步一步來，選好樣，然后在繡架上固定好繡布，再畫樣和取線，最后才能動手繡圖，切記繡圖的手要干凈光滑，不然弄臟弄壞繡布就得不償失了?！?br />
“我當年入門學了三個月，繡出了第一朵讓繡工師父點頭的喇叭花，繡工師父教給我的東西都在這小冊子上記著，我的字沒有我三哥的好看，三嫂你將就著看就行?！?br />
衛(wèi)蓁接過嚴苗苗給她遞過來的東西，翻看了一下那些圖樣，上面多數(shù)都是一些花花草草，最難的應(yīng)當就屬一條魚和一對鴛鴦了，那本小冊子上確實記了一些東西，只不過字跡稚嫩，一會兒大來一會兒小，與美觀是半點都搭不上邊的。
“行，我回去琢磨琢磨，如果有問題再來問你。”
衛(wèi)蓁不是不識趣的人，她看得出來嚴苗苗的興致不高，就主動找了個坡下。
等衛(wèi)蓁出了門，嚴苗苗的眼淚說掉就掉，噼里啪啦地砸在那繡繃子上，將半只蝴蝶翅膀打濕一片。
她只想找一個像她三哥這樣清風霽月的人，至于家中是貧是富，她根本不在乎。
如果找不到像她三個嚴釗這樣的人，她寧可一輩子都不嫁，只是可惜……想到嚴釗對衛(wèi)蓁說話時那親密的模樣，再想想與她越來越疏遠的關(guān)系，手中的繡花針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指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