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朝,元成三十二年,冬。
入冬以來,接連下了幾場大雪,雪后之化,天氣變得異常寒冷。永安城內(nèi)昔日繁華的大街上,如今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定北侯府西北處一間偏遠(yuǎn)的廂房內(nèi),陳舊的銅爐里正燃著快熄滅的炭火,樣式過時的紫杉檀木床上,從層層疊疊的帷幔中顫巍巍地伸出了一只蒼白似雪,骨瘦如柴的手。
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手指,掙扎著抓緊了床幔,從里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一個瘦弱的身影慢慢靠著床頭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雙頰深陷,整張臉猶如骷髏一般的女人。她唇無血色,面如金紙,雙目暗沉無光,一看就是行將朽木,不久于人世之人。
若是有認(rèn)識該女子的人見了,必定會被她如今的模樣嚇一跳。
任誰也無法想象,大半年前還那般端莊美麗的定北小侯爺夫人竟然已病重至奄奄一息,面目全非的地步。
宋云姝張了張干渴無比的嘴巴,用盡全身力氣沖著門外叫道:“水,來人哪,我要喝水……”
可叫出口的卻是氣若游絲的細(xì)小聲響,粗嘎又難聽,根本沒人聽得到。
正當(dāng)宋云姝頹然想躺回床上時,房門被人十分粗魯?shù)赝崎_了,連最基本的敲門禮儀也沒有,門外的一行人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她的床前。
看著面前珠光寶氣,神色倨傲的婆婆,宋云姝輕輕冷笑,啞聲道:“真是稀客,今日婆婆怎么有空來瞧我這個將死之人,就不怕我將病氣傳給您嗎?”
“宋云姝,今兒我來是好心告之你一聲,你爹已于前日晚上突發(fā)心疾暴斃而亡了,五天后發(fā)喪。我和昭兒已經(jīng)替你送了帛金,考慮到你纏綿病榻不良于行,送葬你就不必去了,留在府中一寄哀思也未嘗不可。”
葉夫人輕描淡寫的說道,一邊還怡然自得地坐著品茶,眼中帶著不懷好意,等著看宋云姝的“笑話”。
她的每一句話都猶如冬日里最凜冽的寒風(fēng)刮過宋云姝的心頭,讓她痛得直不起腰,蒼白的臉上因為激動和憤恨泛起一絲異樣的潮紅。
“你們……你們,我爹身子一向康健,何來的心疾,定是你們?yōu)榱嗣胤桨岛α怂N覀儽臼茄獫庥谒囊患胰税?,為何要這般趕盡殺絕。”
宋云姝恨聲罵道,極力咽下喉間涌上的一股腥甜之氣,不愿讓宋麗華看到自己的軟弱。
這幫狼心狗肺的東西,當(dāng)年貪圖她爹爹賺下的偌大家業(yè),想要分一杯羹,就以孝道之名將他們從充州召回了京城,如今謀奪了三房的家業(yè)之后,又干起了過河拆橋的勾當(dāng)。
他們哪里是家人啊,分明就是仇深似海的死敵。
葉夫人趾高氣揚地看著她,眼里劃過一抹快意的狠色。
“對了,差點忘了說,老太爺決定了,待你爹的喪事辦完之后,就讓你娘和弟弟妹妹,帶著你爹的骨灰回充州去生活。畢竟人死了總要落葉歸根嘛,你們一家在充州生活多年,死了自然也該回歸故土。”
聞言,宋云姝瘦弱的身板一個輕晃,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恨得心頭滴血。
這天寒地凍的,娘親和弟弟妹妹他們孤兒寡母的,要如何安全去到千里之外的充州。
葉、宋兩家人這是不給他們?nèi)恳患易恿艋盥钒 ?br />
“宋麗華,你們簡直是枉顧人倫,喪盡天良,就不怕遭天譴嗎?”
宋云姝悲憤不已,一顆心猶如在油鍋里反復(fù)煎烤,痛得幾欲麻木。
她看著面前一臉慈愛面相的婆婆,亦是自己的親姑母,恨不得一口咬死此人。
她原以為宋麗華是這天底下最慈善的婆婆,葉昭是最體貼溫柔的好丈夫,卻不料有眼無珠真心錯付,只可惜悔之晚矣。
葉家人和宋家人一樣,都是那披著人皮卻黑了心肝,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哼?一家人?就你們這些姨娘生的賤種也配?若非當(dāng)初你使計高攀上昭兒,我豈能容你嫁入府中做定北侯府的少夫人,你在葉家享盡了這幾年的榮華富貴,也該知足了。”
葉夫人字字如刀,眼里是對她不加掩飾的厭憎。
“哈哈……”宋云姝突然放聲大笑,一邊喘,一邊笑,一邊流淚,幾乎要背過氣去。
“宋麗華,我是如何嫁入葉家的,旁人不知,你會不知嗎?若不是你那好大嫂和好侄女看不上你的寶貝兒子,設(shè)計將我替嫁,你以為我稀罕你們?nèi)~家?這事你不敢去找你那好大嫂理論,卻只敢將氣撒到我身上,果真是厚顏則無恥。呸!”
宋云姝說罷,停下喘了幾口氣,接著笑罵。她這副身子實在是太差了,說多幾個字就得喘上一喘。
“好一個高攀,好一個榮華富貴!我嫁入葉家時,定北侯府不過是一個徒有虛名的空殼子罷了,窮得連府中下人的月錢都快發(fā)不起。若不是我拿出自己的嫁妝貼補(bǔ)接濟(jì),你們只怕早就餓死了。還敢以一副施舍的恩人嘴臉自居,當(dāng)真叫人惡心?!?br />
她真是悔不當(dāng)初。
如果這些年不是被葉昭施展的柔情蜜意假象所蒙蔽,她何嘗會冒著風(fēng)險,不惜暴露自己的釀酒天賦,暗中為葉家酒坊提供獨門秘方,幫助他們起死回生。又何嘗會拿出自己陪嫁的田莊和鋪子用于開辦酒坊和酒館,為葉家鞍前馬后,否則哪會有葉家如今的風(fēng)光。
誰曾想,一片好心全部喂了狗。
丈夫葉昭打從心底就瞧不上她,不僅從未拿她當(dāng)妻子看待,還暗中給她下了絕子藥,斷了她的母子緣,如今更是對她起了卸磨殺驢的心思。
她的娘家文淵伯府,和夫家定遠(yuǎn)侯府實乃一丘之貉,可嘆他們?nèi)吭趭A縫中小心過活多年,為兩家當(dāng)牛做馬半生,到頭來,竟要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何其可悲。
“啪”……
一聲脆響,一個措手不及的耳光直接將宋云姝的臉打偏了。
被人當(dāng)面揭開瘡疤,宋麗華的臉色自然不會好。
葉家人最不愿回想起的就是那段窮迫交加的日子,那在他們心里是永遠(yuǎn)的恥辱,連帶著見證了這段歷史的宋云姝也是他們恨不得抹去的恥辱。
宋云姝扭過頭朝她吐了一口血水,滿腔恨意地盯著葉夫人,那目光十分瘆人,直把葉夫人看得心里發(fā)毛。
她微微錯開兩人對視的眼神,收回保養(yǎng)得宜的玉手,神色陰冷地沖屏風(fēng)外候著的老奴吩咐道:“李嬤嬤,該是少夫人喝藥的時候了,把她的藥端上來吧。”
宋云姝心底一顫,看來今日自己是難逃一死了。
害死了父親之后,葉家人已經(jīng)等不及要向自己下毒手了。
在宋云姝驚慌的目光中,兩個粗壯的婆子獰笑著上前,按住了她的手腳。
宋云姝久病在床,每日被人逼灌加了料的湯藥,身體早就虛弱不堪,本就沒幾日活頭了,如何能敵得過兩個力大無窮的婆子。
不過是掙扎了幾下,就被她們按壓地動彈不得,只能任人魚肉。
李嬤嬤一手掰開宋云姝的下巴,另一只手將那碗黑漆漆的藥水,悉數(shù)倒入了她的口中。
宋云姝被嗆得流出了眼淚,雙目血紅地狠盯著眼前幾人,似是要將她們的面貌牢牢記住。
三位婆子被她看得心虛,均不敢與她對視,喂完了藥心中各自哆嗦著退了出去。
葉夫人不帶一絲憐憫地看著趴在床邊不停干嘔的兒媳婦,假好心勸道:“宋云姝,你也別怪我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占了不該占的位置,得了不該得的東西。待你走了之后,昭兒將會迎娶樞密院大夫的嫡孫女過府。陶小姐出身高貴,品貌俱佳,與昭兒當(dāng)?shù)蒙鲜情T當(dāng)戶對,佳偶天成。你們畢竟是夫妻一場,昭兒日后有個好前程,想必你也會為他感到高興的吧。你呢,下輩子投胎機(jī)靈點,記得要找戶好人家?!?br />
原來這才是葉昭和宋麗華迫不及待要對她下手的原因。
再過兩年就是吏部四年一度的官員考核,葉昭必須在此前娶了陶小姐為續(xù)弦,才能借助岳家的勢力,讓自己的仕途再上一層樓。而朝中有規(guī)定,凡為官喪妻者納新續(xù)弦,必須得為前妻守喪滿一年以上方可另娶,如今也不過剩下一年半的時間了,葉家是怕再拖下去會誤了葉昭的升遷大事。
宋云姝忍著腹中巨痛,抬起冷汗淋淋的臉,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宋麗華,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即便我死,我也會化作厲鬼,永生永世纏著你們。我以我命對著蒼天厚土立下重誓,我宋云姝詛咒你們?nèi)~家子孫世世代代出身低賤,貧困交加,永無出頭之日。哈哈哈……”
宋云姝嘔血立誓,凄厲大笑,絲毫不懼自己即將死去。
她只有滿腔的恨意與不甘,恨蒼天無眼,恨神明不公!不甘為何好人枉死,壞人卻享盡榮華?
看著口吐鮮血,目露殺機(jī)的宋云姝,聽著她聲聲泣血的詛咒,猶如那從地獄而來的索命惡鬼,葉夫人心里沒由來地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與寒意。
她不敢再看下去,交待幾個心腹留下善后,急匆匆地走了,仿佛身后真有厲鬼追纏。
即日未時,定北侯府對外“沉痛”發(fā)表了一則訃告:
重病半年的少夫人宋云姝,因聽聞其父驟然離世,傷心過度之下,竟隨其父而去,全府上下不甚哀痛,其夫葉昭驚聞噩耗,更是當(dāng)場昏厥……
是夜,入冬以來前所未有的一場暴風(fēng)雪覆蓋了永安城,漫天的潔白似是要洗凈人世間的所有不平與罪惡。
第一章 含恨而終
作者:野草莓? 更新時間:2017-08-01 10:26:36? 字?jǐn)?shù):3211字
野草莓(作者)說:
孟婉清這朵小白蓮,徹底黑化了。從此走上懟天懟地懟蒼生的黑化之路,她無形中成為了女主的助功,在毀滅葉宋兩家的道路上可謂盡心盡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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