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外眼紅

　　宋致和假裝沒看見嫡兄的眼神，面色淡然地與兄嫂打著招呼，對方問一句，他便答一句，可以說是惜字如金。

　　兩兄弟一個是久經(jīng)官場的老狐貍，一個是馳聘商場多年的老油條，想要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只不過他們多年未見，彼此感情又著實冷淡不睦，幾乎是無話可說，故而只簡單問候了幾句，走走過場，就算完事了。

　　臨別前，宋學峰特意指派了自己的一個隨從，讓他和錢開一起陪同三房去找間客棧安頓下來。

　　對此，宋致和不置可否，淡淡地表達了謝意之后，就帶著家人驅(qū)車離開了宋府。

　　至于外人會怎么看待宋家三房剛?cè)刖﹨s不得入文淵伯府，這就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了。

　　擦屁股的事情，還是留給宋家人去做吧，這也是他們自找的。

　　宋云姝一家五口舒舒心心地住客棧去了，半點兒也不為今日之事感到著惱。

　　他們心里門清兒著呢，日后進了宋家怕是有層出不窮的刁難在等著，若每次都要因此憂憤一回，不等別人將他們怎么樣，自個就先要被氣死了，實在犯不著。

　　護送雇主們安全抵達客棧之后，羅鳴也帶著他的那幫弟兄與宋致和一家分道揚鑣了，只是臨行前與宋云姝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句“后會有期”說得意味深長。

　　入住客棧的次日一早，宋老太君身邊的一位江嬤嬤就來拜訪了宋致和夫婦，將夏姜與夏荷先行一步帶回了府中，宋致和夫婦客客氣氣地將人送走了，半點不情愿都沒有。

　　大家心知肚明，這是老太君要找這兩人提前了解三房情況，但宋致和夫婦并不擔心。該讓夏姜夏荷知道的，他們從來也不遮掩著，不該讓對方知道的，他們一直捂得嚴嚴實實。

　　進不了家門的宋家三房跟個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宋致和夫婦還帶著三個孩子四處游玩，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半點也沒有被人“趕出家門”的覺悟。

　　原本宋府眾人還想拿拿喬，打算晾上三房幾天，讓他們主動服軟請求可以早日回府，可看人家這架勢，壓根就沒有想回來的意思，再拖下去可真就要讓人說閑話了，于是趕緊加快了“工期”，終于在三房入京的第四天，將大門修葺完畢。

　　當再一次站在宋府門前，看著門梁上懸掛著的“文淵伯府”四個燙金大字，宋云姝心底久久不能平靜。

　　腳下邁出的每一步都猶如千斤重，那些洶涌而來的情緒，悔恨、不甘、屈辱與痛苦……幾乎要將她淹沒。

　　這一道門，仿佛就是一個無底深淵，要將他們一家人吞噬殆盡。

　　上一世，他們一家就是在踏進這個大門之后，萬劫不復。

　　這一次，不知她能否力挽狂瀾，救自己和家人于水火之中。

　　宋云姝一手牽著胞妹，一手牽著幼弟，看著前方父母堅挺的背影，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決絕與斗志。

　　她緊緊抓牢弟弟妹妹的手，將腰板挺至最直，雙目平視著前方，一步一步無比堅定地向前走去。

　　進門之后目之所見，一花一木一地一磚，對宋云姝來說皆如在夢中。

　　宋家大宅依稀還是她印象中的樣子，亭臺樓閣，曲水長廊，處處透著雅致清幽，這是宋老太爺最愛的風雅格調(diào)。

　　宋云姝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嘲諷笑容。

　　宋家人自詡什么書香門第，朝中清貴，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三老爺、三夫人，三位小姐少爺，德馨堂到了，老太爺與太君他們在里頭等著幾位主子呢?！?br />
　　領路丫鬟的話打斷了宋云姝的沉思，她抬眼深深地看了看堂中烏泱泱的家人，在進門的那一瞬間斂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緒。

　　堂正中坐著的是當家掌權人宋老太爺與老太君，左右兩側(cè)往下依次是大房宋學峰陳意憐夫婦和大房的六個子女，以及四房宋學遠趙敏之夫婦，和四房的五個子女。

　　此時，他們臉上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個個目露喜悅，似乎十分真心歡迎三房的歸來。

　　“不孝子致和/兒媳向父親、母親請安，這么多年未能承歡膝下一盡孝道，有勞父親和母親記掛了?！?br />
　　“孫女云姝/云兮，孫子承瑞見過祖父、祖母，祝祖父和祖母身康體健，福澤綿長?！?br />
　　宋云姝領著弟弟妹妹，跟在父母后面一起向堂上的兩位老人跪安。

　　盡管她十分不愿向仇人下跪，但眼下情況根本由不得她。

　　忍辱負重，是她回來之后必須要學會的第一件事。

　　“回來了就好，一家人總算團圓了。別跪著了，起來坐著說話吧?！?br />
　　開口說話的是宋老太爺，在這個家，他就是絕對的掌控者，說一不二。

　　彼時宋老太爺六十有五，身體康健，精神矍鑠，一雙歷經(jīng)人世的眼睛飽含深沉與銳利，氣勢迫人，不容置疑。

　　宋致和夫婦答謝過后，領著孩子們坐在了府中事先就安排好的座位上，靜靜聆聽父訓。

　　“你夫婦二人離京多年，在外實是不容易，我與你們母親時常掛念憂心。如今三個孩子也長大了，需得為他們的前程好好著想，此次既然回來了，日后一家人就留在京城發(fā)展吧，就當作是陪著我們兩個老的共享天倫?！?br />
　　宋太老爺看似輕巧關懷的一句話，實則透露著不容違抗的強勢。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次三房回府之后就不必再回充州了。

　　這是要以孝道的名義，和宋云姝三姐弟的前程作為要脅，將他們一家留在京城。

　　宋致和的背微微僵直，盡管他已經(jīng)預料到這種情形了，但沒想到回府的第一天老太爺竟然就把話直接說開了。

　　“父親，母親，兒子兒媳多年不曾侍奉雙親身旁，心中著實有愧。此次回京路上，兒子碰到了一些好玩的物什，心想著或許父親母親會喜歡，便命人搜集了些來，以聊表心意，還望父親母親不要嫌棄?！?br />
　　宋致和避重就輕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示意心腹龐管家將準備好的禮物抬上來。

　　宋老太爺并未在意，他也沒想著單憑自己一句話就能讓庶子答應下來，只要把人扣住，日后有的是辦法叫他們乖乖聽話。

　　宋老太爺素愛附庸風雅，宋致和便差人高價購來了當朝書法大師“見山先生”的一副字畫作為見面禮。

　　“都是一家人，回來了就好，還送什么禮，你們夫妻有心了。”

　　話雖這么說，但宋老太爺似乎對這份禮物頗為滿意，嚴肅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淺笑。

　　送給宋老太君的則是一尊白玉觀音，老太太平日里喜歡吃齋念佛，宋致和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不求有功，但求無錯。

　　宋老太君叫人打開看了一眼，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老三有心了”便沒后話了。

　　宋致和夫婦對嫡母冷淡的態(tài)度完全不放在心上，反正不管他們怎么做，嫡母都不會對他們和顏悅色半分的。

　　“來，我的乖孫兒們，快，走近前來，讓祖父和祖母好生瞧瞧?！?br />
　　宋老太爺雖不疼愛宋致和這個庶子，但到底是把他當兒子的，分離多年難得重逢，心里不免也產(chǎn)生了一些慈父情結(jié)，這種情結(jié)在看到三個氣度不凡的孫子/女時，瞬間暴漲。

　　宋云姝用余光瞥見祖父臉上露出的慈父神色，不禁嗤之以鼻。

　　這短暫而無用的慈父情懷，誰會稀罕。若是老太爺當真對她的父親有半點愛顧之心，當年也不會縱容妻兒欺辱三房。

　　歸根到底，老太爺本就是自私?jīng)霰≈耍枰牟⒉皇莾鹤?，而是能夠?qū)⑺渭野l(fā)揚光大的有用之人。

　　當要在這三個兒子之中作出取舍時，在朝為官的宋學鋒、宋學遠兄弟顯然要比一個庶出的宋致和有用得多，因此在榨干庶子的利用價值之后，自然就可以將其棄之如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