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還鬧上了縣衙,上到花甲老人下到懵懂孩童,但凡能下地走路的,都跑到衙門跟前找好位置,唯恐錯過這一件能夠讓他們接下來好幾年枯燥日子變得津津有味的談資。
藺如初幾乎是被人“趕”著到衙門的,沒錯,就像趕鴨子那樣,只不過趕鴨子是一個人趕一群鴨子,而藺如初是被一群“鴨子”趕。
她有些無奈,但也知道僅憑一己之力想要與滿腦子都是“傳宗接代”封建思想的村民相抗,無疑是以卵擊石。
所以比起獨自一人與一群頑固面對面攻擊,不如找個他們不敢撒潑的地方,順道轉(zhuǎn)移一下他們的注意力——不動聲色地將他們從“感同身受”回歸到“看官”的角色,屆時藺如初只要專心對付張大娘和詹嬤嬤就行了。
富平鄉(xiāng)是富平縣最大的一個村莊,平日里被偷了一把米丟了一只雞是常態(tài),但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還不至于驚動衙門。于是縣令——許文在富平縣當(dāng)了十幾年縣太爺就沒遇到幾個案子,他清閑得都快忘了驚堂木長什么樣。
這一天聽說有人擊鼓鳴冤,還以為自己閑得出現(xiàn)了幻聽,與管事的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猛然回過神去換衣裳。
許文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公堂幾次,案頭都落了一層灰,他大搖大擺地走到位置上,落座后皺著眉頭揮手撣了撣灰塵,然后才慢悠悠地看著公堂上站著的幾人,最后落在一個癟瘦的藺如初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面黃肌瘦的,眉心還有猙獰的痂痕,想起之前關(guān)于她送來鄉(xiāng)下養(yǎng)病的傳聞,將信將疑地開口:
“你真是藺相爺?shù)牡涨Ы穑俊?br />
藺如初抬頭與之回視,眉梢挑高,這個動作讓她原本沒有情緒的神情變得生動起來,杏眸雖然噙著笑意卻未達眼底,不卑不亢地反問:
“需要派人去京城相府核實嗎?”
未等許文開口,張大娘便搶了先,“大人,小的能肯定,她就是相府的嫡小姐!”
她這一天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在看到張康尸體的那一刻視覺受到了沖擊,但情感上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會兒來到肅然陰冷的公堂之上,面對或好奇或激動的村民指指點點,她那遲鈍的感官才猛然歸位,深切地感受到了喪子之痛。
原本只是想對突然不傻也不聽話的藺如初教訓(xùn)一頓,如今卻真真正正地對她恨之入骨。所以當(dāng)許文質(zhì)疑藺如初身份的時,她只想跳過一切步驟,直接給藺如初判死刑!
然而恨歸恨,張大娘骨子里欺軟怕硬的毛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好了,她那兇狠的目光觸及許文頭頂上“明鏡高懸”四個字時,下意識地脖子一縮,住了嘴。
許文顯然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于是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
“咳——本官聽說,你拒不承認自己殺了張康?”
藺如初點頭,“對,不是我殺的,他是中情毒死的?!闭f這話的時候,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滿臉慌亂的張大娘和強裝鎮(zhèn)定的詹嬤嬤。
此言一出,門口看熱鬧的眾人比堂上的人反應(yīng)還大:
“情毒?竟然是情毒?”
“該不會是張康做那事的時候太激動了,一口氣沒上來所以才暴斃的吧?”
“十有八/九就是這樣,你看他七竅流出來的血都是黑紫的,嘖嘖,真是做鬼也要風(fēng)/流啊。”
“沒想到那個癆病鬼都病成那樣還想著那些事,真是鬼迷了心竅。”
“這么說來,會不會是張康心里齷齪,又沒有姑娘可找,所以就對藺小姐圖謀不軌?”
“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老張兩口子還在給他們的短命兒找媳婦兒呢,說不定是他們見藺小姐身邊沒個照應(yīng),就想打人家的主意吧?”
“我就說那個藺小姐人瘦成那樣,怎么可能有力氣殺人?”
“原來如此......”
不過一句話,就讓剛剛因為藺如初斷了張壯一家香火而憤憤不平的村民們話鋒一轉(zhuǎn),十分上道地自動進入了“旁觀者”的角色來看待這件事。
許文被這亂七八糟的說辭灌了一耳朵,漸漸不耐煩,于是拍著驚堂木出聲喝止:
“安靜!”
仵作是個瘦小的中年男人,他在眾人七嘴八舌的時候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張康口鼻,然后跟許文稟報:
“大人,確實是中毒的癥狀。”
許文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藺如初——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癡傻兒,反之,說她聰明伶俐也不為過,所以坊間傳聞究竟有幾分可信?
既然她不是好糊弄的,又是相府嫡女,那此事便不能草草下定論,許文沉思了片刻之后才問藺如初:
“你怎么知道他是中了情毒?”
藺如初坦然道,“他房間里有個香爐,里面點的就是情毒,相信在場的各位剛剛也看到了。”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原來她剛剛叫他們看屋里的情形便是看這個,雖然他們誰也沒有進那間屋子,不過眼尖的確實有瞧見藺如初說的那個香爐。
張大娘沒想到這個在她眼皮子底下活了九年,平日里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藺如初,竟然知道屋里點了情毒?而且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似乎還知道是他們故意為之?她究竟是什么時候,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這,張大娘就忍不住破口而出:
“你胡說!我家康兒平時門都沒出過,怎么會有那種東西?一定是你點的,是你勾/引他,結(jié)果害死了我的康兒!”
藺如初聽到“勾/引”二字,嘴角扯出了一個嘲諷的弧度,不緩不急地開口:
“哦?那你能否解釋一下,我為何要紓尊降貴與一個鄉(xiāng)下的病秧子不清不楚?我好歹也是相府嫡女,即便再不受寵,京城也有大把權(quán)貴排著隊想與相府攀親?!?br />
藺如初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即便她是個不能自理的癡傻兒,京城各大名門望族也會沖著她相府嫡女這個身份,爭著用八抬大轎將娶她進門,她放著大好前程不走,卻要待在這窮鄉(xiāng)僻壤,是吃飽了撐著嗎?
村民們雖然愚昧,但卻不蠢,紛紛點頭贊同藺如初的話。
眼看形勢逆轉(zhuǎn),張大娘開始慌不擇言:
“你......你定是愛慕我家康兒,同在一個屋檐下,日久生情!”
藺如初聞言忍不住冷笑:“呵,說到屋子,你們不如當(dāng)著縣太爺和父老鄉(xiāng)親們的面解釋一下,為何東廂房住的是你們一家三口,而我卻要住在破爛的西廂房?”
她本不是個斤斤計較之人,但有些人卻總是得寸進尺地試探她的底線,那她總不能讓他們失望啊。
張大娘被噎得啞口無言,畢竟是個人都知道,他們?nèi)缃褡〉脑鹤佣际窍酄數(shù)漠a(chǎn)業(yè),相爺?shù)张〉拇_實是院子最破的地方,那他們這一家三口不就是仗著自己人多,以下欺上,喧賓奪主了么!
藺如初斂起了笑意,原本還有幾分稚氣的臉龐頓時變得冷漠,面無表情地看著張大娘,冷冷地掃了一眼地上張康的尸首,緩緩開口:
“還有,雖說死者為大,但也得講道理,你家......不是人人哄搶的香餑餑,而是避之不及的老鼠,就算我之前腦子不好使,但眼睛總沒瞎,傻子也能分清美和丑?!?br />
張大娘瞬間被她那駭人的眼神給震住,“你竟敢......”一時失語。
許文聽著兩人的對話,將他們的神情變化的都盡收眼底,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又問藺如初:
“那你說說,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張康的屋里?”
藺如初如實相告:
“因為我山上砍柴回來,張氏就跟我說,夫人托詹嬤嬤帶幾句話給我,要我去東廂房。”
許文轉(zhuǎn)而問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詹嬤嬤:
“詹氏,可有此事?”
詹嬤嬤老神在在地行禮,“回大人,我并無吩咐過張氏。”
剛剛被藺如初一個眼神威懾住的張大娘此時猛然醒悟,憤怒不已地跳出來沖著她大聲喊道:
“對!我根本就沒讓你去!就算有,你住了這么久,難道還分不清哪間屋子住了什么人嗎?為何偏偏要往康兒的屋里去?明明就是蓄謀已久!”
聽到這,藺如初忍不住譏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br />
而這時,被許文派去搜查藺如初口中香爐的衙役去而復(fù)返,將東西呈上:
“大人,屬下在張康的屋里發(fā)現(xiàn)了情毒。”
眾人聞言不由伸長了脖子,看清他手中之物后不由面露疑惑,接著就聽到衙役繼續(xù)道:
“而且在藺小姐寢屋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了一塊可疑的帕子,上面沾有情毒香的碎屑?!?/div>
雪茄_Schnee(作者)說:
本文中凡是涉及醫(yī)學(xué)知識和藥物均是情節(jié)需要,不可考究,再次強調(diào)這是架空!架空!小闊愛們看得高興就行,不用那么較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