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火

　　殷老爺已經(jīng)朝耳房沖了過去，幸好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攔住了他。

　　“老爺！老爺！去不得呀！！”

　　“煙太大，進(jìn)去就是死路一條呀老爺??！”

　　“你們放開我！我的繡兒！我的繡兒呀！?。　币罄蠣斈睦镞€聽得進(jìn)旁人的話，只顧著一邊掙扎一邊哭喊。

　　“你們！”青梅轉(zhuǎn)身又看向眾人，眾人被她的目光狠狠一掃，齊齊向后閃身，又齊齊擺出一副怕得要死的嘴臉來。

　　青梅只覺得急火攻心，一陣暈眩。

　　濃煙充斥在耳房每個角落里，如同夜幕降臨大地，無處可逃。

　　茗兒捂著口鼻，快要喘不過氣來，殷繡的臉在重重?zé)熿F中看不見了。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殷繡的聲音穿過濃煙飄來，竟是泰然自若。

　　強(qiáng)烈的眩暈讓茗兒全身癱軟，五臟六腑都要衰竭了，兩眼被濃煙烤的火辣辣的疼，淚水不斷的涌下來。

　　“瘋子。”她咬緊牙關(guān)，用最后一絲氣力抿出一個獰笑。“你不是殷繡，對不對?！以缇筒碌搅?。真正的殷繡，早就病死了吧。你到底是人是鬼？”

　　濃煙對面那個小小的人影久久沒有說話，似乎是對茗兒瘋狂的猜測表示默認(rèn)。

　　直到茗兒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刻，才聽到一個聲音悠悠然飄過來。

　　“沒錯。過去的殷繡，已經(jīng)死了?！?br />
　　耳房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溫度越來越高，木材爆裂的清脆響聲變成了山崩地裂的轟鳴。天花板和地面都開始向中心坍塌。

　　忽然，一聲洪亮的叫喊穿透迷障。

　　“大小姐？！”

　　“大小姐？！！你在哪里？??！”

　　濃稠的黑霧猛然抽搐了一下，宛如一只巨獸被刺中要害。一個小小的光團(tuán)在遠(yuǎn)處顯現(xiàn)出來。

　　“大小姐？！快回答我??！”喊聲一次比一次焦急。

　　小小的光團(tuán)逐漸擴(kuò)大，變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門的形狀。

　　不多時，耳房中各色物件都慢慢顯出原形來。一個身材頎長的家丁一手捂著口鼻，向四處搜尋。

　　濃霧慢慢散盡，闖入耳房的家丁終于找到了那個披著紅色斗篷的小人兒。

　　“大……”

　　他跑過去，一把抓住殷繡的肩膀，把她翻轉(zhuǎn)過來朝向自己?！按笮〗?，有沒有受傷？！”

　　他一邊問，一邊莽撞的掀開殷繡的斗篷，捧著她的臉查看有沒有燒傷。

　　“噗?！?br />
　　下一秒，他險些笑出聲來。

　　自己手中捧著的，與其說是一張小姐的臉蛋，不如說是一只炭球。

　　殷繡的臉被濃煙熏得變了顏色，若不是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時而一眨，還真像一只黑不溜秋的煤球。

　　“嘻嘻?！币罄C咧嘴一笑，煤球上咧出一排雪亮的小小的牙齒，黑白分明?！皼]有火，怎么會受傷呢？”

　　家丁焦急的神情瞬間變成一臉的問號。他掃視了一眼四周，果真，濃煙散盡之后，耳房里的一切都完好無損。

　　他又看到爐膛里還沒有燒完的秸稈，似懂非懂的摸起了頭。

　　殷繡定定的看著這個年輕的家丁，沒錯，聲音，舉止，甚至是眼球上的一顆黑痣，都沒有認(rèn)錯。她這樣大費周章的造出走水的假象，就是為了找到他。

　　重生之后，她一直記得自己死前見到過的那個家丁，前世里，他的臉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盜匪們放火燒宅子之后，他一定曾經(jīng)挺身而出奮不顧身，才會被毀了容貌。

　　方才，茗兒被她激怒，撲向她的時候，她靈光一閃，將計就計的扔了一大捆秸稈到爐膛里。爐中的火焰被秸稈壓住，火苗萎鈍下去，濃煙卻很快竄了出來。按慣例，每日早上佃戶會來府上運送蔬果。他們看到濃煙，定會以為耳房里著了火，她就靜靜的等待著，看看那個沖進(jìn)來救火的人，究竟會是誰。

　　“你叫什么名字？”殷繡認(rèn)真打量著眼前頎長的少年。他身上的粗布斷褐與宅子里的小廝不同，應(yīng)該只是莊子上干苦力的奴役，只是她沒有想到，前世里那張把她嚇得不輕的臉，原本是這般清秀。

　　少年被殷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的笑了，“小的叫阿寧?！?br />
　　阿寧。以后，這個人一定會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殷繡又回頭看了一眼茗兒，見她慢慢支起了身子，應(yīng)該是沒有大礙，這才拉著阿寧的袖子，兩人一齊走出了耳房。

　　“阿爹！”殷繡一下子撲入殷老爺?shù)膽驯?，殷老爺立刻緊緊抱住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雪酥和青梅也圍上去，七手八腳的給殷繡遞水、遞濕帕子。

　　“繡兒這不是好好的嗎？”殷繡伸手過去，一不小心給殷老爺畫了一張老虎臉。

　　“大小姐！”青梅尖聲叫了一聲，又低頭拭淚， “你的膽子真是大得撐破天了。連火都不怕，萬一要是出什么事……”

　　“青梅姐姐，我真的沒事?！币罄C揚起臉，討好的傻笑。她早就不怕濃煙了。前世里，冬天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她就會偷跑到大戶人家的灶房里去，躲在爐膛旁邊，常常一覺醒來，滿臉的煙灰，把開門的人嚇得半死。

　　“老爺放心，耳房沒有走水，只是起了濃煙。”阿寧走到殷老爺面前，恭敬的說到。

　　“阿爹，是他救了我，你要好好獎賞他。”殷繡撒起嬌來。

　　“嗯——”殷老爺徐徐頷首。“繡兒府上正缺一個得力的護(hù)院?！?br />
　　“??？”阿寧立刻跪地，拜了又拜，“謝老爺提拔！謝老爺提拔?。　?br />
　　父女倆這邊正一團(tuán)和氣，茗兒徐徐走過來。

　　“阿爹，”殷繡又說，“剛才在耳房里，還要多虧茗兒姐姐護(hù)著我?！?br />
　　“嗯嗯——”殷老爺立刻把茗兒偷盜財物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笑呵呵的說?！败鴥翰活櫺悦?，救主有功，老爺我自會賞罰分明?！?br />
　　這時圍觀的小廝丫鬟們都回去干活了，青梅和雪酥一左一右陪著殷繡，準(zhǔn)備回院子里去，殷繡又回頭看了一眼茗兒。

　　“茗兒姐姐，多謝你今日相救，我還想跟你說會兒話?！?br />
　　茗兒點點頭，在殷繡身后不近不遠(yuǎn)的跟著，幾人一道回到了殷繡的院子里。

　　“咦，青梅姐姐，”雪酥指著院子前庭里站著的一個婆子問，“這個婆子，我怎么好像沒見過？”

　　青梅早已看到了這個人，冷冷的說，“這是二姑太奶奶院子里管事的肖媽媽。”

　　兩人這樣說，殷繡也好奇的探頭看去，正好肖媽媽轉(zhuǎn)過身來，忙行了禮， “大小姐！”

　　“兩位姑太奶奶請您一處去用早膳，請小姐這就跟著老奴過去。”殷繡邊聽邊端詳著，肖媽媽雖然言語恭敬，臉上卻毫無笑意，一副屈尊降價，備受折辱的樣子。還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

　　她想著，抿嘴一笑，“我還沒有梳妝更衣，等會兒就過去?！?br />
　　“那——”肖媽媽不等殷繡說完就揚聲說道，“我就在這里等著小姐?！?br />
　　“你！”雪酥立刻伸手指著肖媽媽，就要罵過去，青梅立刻攔住了她。

　　主仆三人作傲嬌狀，昂首從肖媽媽身邊走過，只有青梅最后囑咐了一句，“肖媽媽，給小姐打扮，馬虎不得，還請您耐心多候著了。”

　　殷繡的院子內(nèi)室里。

　　茗兒坐立不安的來回踱步，那個殷繡，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但沒有責(zé)罰她，竟然還跟老爺說她護(hù)主有功？？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決定翻窗戶逃走，又猝然感受到身后投來的目光。

　　她轉(zhuǎn)身，見殷繡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又驚又怒，失聲吼了起來，“你要做什么？”

　　殷繡眨了眨眼睛，并沒有因為茗兒的惡劣態(tài)度而著惱。

　　“你，你不要過來！”茗兒兩條腿已經(jīng)軟了下去，身體向后蜷縮，頭也偏過去，一只手擋在前額上，像是見了惡鬼似的。

　　很快，她就感到殷繡冰涼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手，就在她準(zhǔn)備歇斯底里的尖叫的時候，卻只覺掌心一陣溫潤。

　　那觸感她太過熟悉，所以輕輕觸碰，就認(rèn)了出來。她的手指立刻將掌中的玉鐲子緊緊勾住，唯恐它再被旁人搶走。

　　“喏，還給你，完璧歸趙。”殷繡帶著笑容，把腦袋歪向一邊，又說，“這想必是你十分珍愛之物，小心不要再丟啦?！?br />
　　茗兒傻傻站著，久久的吐不出半個字，殷繡又問，“你說沒人贖你出府，你的家人呢？”

　　“家人？”茗兒的表情這才松動下來，泛起苦笑，“我沒有家人。我只當(dāng)他們都死了?！彼母改冈缭谒臍q那年就雙雙病故，只有一個年長的哥哥，為了自己活命，狠心把她賣到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

　　自從她跨進(jìn)殷府大門那一刻起，她早已決心，要為自己謀劃個好前程，她要活得好好的，活給那個狠心的哥哥看看。沒想到機(jī)關(guān)算盡，最后卻落得如此下場。

　　“既是如此，我可以給你一些銀子，讓你出府。”殷繡立刻說道。茗兒一時或許不會相信，仔細(xì)思量，她就會知道自己沒有騙她。

　　“大小姐，好了嗎？”肖媽媽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兩人的對話被打斷。

　　茗兒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從震驚，猜疑，恐懼轉(zhuǎn)為了期待和欣喜。

　　“我會去跟阿爹說明。你現(xiàn)在就可以去收拾一下行裝，明天婆子會領(lǐng)你出府?！币罄C說完最后一句，又聽到肖媽媽叫了一聲。她忍不住仰頭看天，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出去。

　　“大小姐，”茗兒忽然又叫住她。

　　“今后你與殷府再無瓜葛，不用再叫我大小姐啦?！币罄C并不想再過耽擱，卻見她一臉嚴(yán)峻而鄭重的表情。

　　茗兒看了看左右，確認(rèn)左右并沒有人，才壓低聲音道，“殷府不久又會有災(zāi)禍降臨，絕非久留之地。”

　　“小姐既是明白人，就盡早脫身吧，切莫讓老爺知曉，否則……”茗兒話說到這里忽然緊緊抿住了嘴，躬身對殷繡行了一禮，然后快步朝外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