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窮,所以你千萬不要嫁給我》
【一】
書生第一次來找我談心的時候,他當時的表情我還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再沒有人,比大半夜頭頂夜壺硬生生闖進一個女兒家閨房的畫面,來的更驚悚。
說起來,當時我沒有把他當成采花大盜給宰了,也是那廝踩了狗屎運。
那晚風雪交加,書生僅僅穿著一件里衣便跑來,白凈的面上被凍得通紅一片,可見行之急切。
“童,童馥,她又來了!”
書生瞪著眼,唇瓣被凍得發(fā)紫,此時正不停地哆嗦著。
我過了許久才回神,反應過來書生口中的‘她’,正是那位特立獨行的夏霜姑娘。
姑娘也是個正值豆蔻年華的美人兒,但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看上書生這么一個扶不上墻的阿斗,成天變著法子在他面前晃悠。
估計書生這時候來找我,是因為夏霜晃悠到他屋里了。
我恨鐵不成鋼的瞥了他一眼:“活該你這么大歲數(shù)娶不到老婆!”
良辰美景,美人投懷,他倒好,頂著個小夜壺溜我房里。
“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爹是咱們縣縣太爺,要是知道他女兒昨晚上在我房里過了一夜,我還能安穩(wěn)的站在這兒嗎?估計明個兒皇宮里頭便多了個閹人!”
書生倒了口茶,咕嚕咽下去,話說的倒是在理。
但是我一聽便不樂意了,扯了扯身上的外衣,抬手挺胸對著他:“夏霜是姑娘,我就不是了嗎?我爹好歹也是縣衙縣太爺……擦鞋的。”
說到最后,我泄了氣。
這都什么人,一個個的跑來我面前拼爹。
“行了,你就告訴我吧,到底怎么把她給弄走?”
書生雖然是書生,但他卻不是個正經的書生,說話跟個地痞流 氓沒什么兩樣,但偏偏愛在姑娘面前裝李白。
當然我除外,因為在他眼里,我頂多算個胸鼓點的男人。
而夏霜姑娘,估計就是萬千上當受騙者中的一員。
我在他對面坐下,翹著二郎腿,姿態(tài)愈發(fā)向他發(fā)展。
“說真的,你就對夏霜姑娘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問。
書生瞪了我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了!”
他像是看著怪物一般的看著我,好像我剛剛說了句什么不可思議的話。
我沉默,書生確實有心儀之人了,但是那是別人嘴里說的,成立嗎?
【二】
說到書生的心儀之人,名喚綠羅,那也是個美人。
書生身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美人。
憑借一張油面小生的臉,在眾多美人間游走,今個兒有人請喝茶,明個兒有人請吃飯,小日子過得忒滋潤。
綠羅便是請他吃飯的美人中的一個,生的玲瓏有致,美艷動人,
但真正讓綠羅與書生有真正交集的,還屬那日。
城東王家少爺賭場得意,一個高興了甩出一把銀子請客吃飯,書生又碰上個好運氣,胡吃海喝的蹭了一回。
但偏偏無獨有偶,那王家少爺是與書生當年一齊高中,又一齊被甩下來的那位,可謂是把有福共享有難同當給過了一遍。
但王家少爺不高興啊,愣是認為書生的倒霉勁兒過上了自己,愣生生把他也給拖下水,因此回鄉(xiāng)后便甩下狠話。
說見書生一次打一次。
書生這次,確實是偷 腥偷到老虎嘴上了,因此,當他吃了個全飽,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時候,一抬頭,便撞見了擼起袖子的王家少爺。
書生是個窮光蛋,要錢沒有,賤命一條,唯一重要的,便屬那張臉了。
當王家少爺抄起棍子沖上來時,書生袖子一攤,捂著臉哀嚎:“別打臉!”
興許是這話實在超出身為一個男人的底線,連王家少爺都嫌棄的下不去手,于是就從體罰變成了幫忙追姑娘。
“呂生,你要是幫我追到了綠羅姑娘,你這輩子的飯錢,少爺包了!”
王家少爺財大氣粗,書生感動的痛哭流涕,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后來書生與王家少爺便成了鐵哥們,成天形影不離,當然,更多形影不離的時候,都是書生在給王家少爺支招。
“您說您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風塵姑娘!”
書生跟王家少爺混久了,膽子變得肥了,便開始數(shù)落王家少爺。
“你懂啥,綠羅和那些像個木頭一樣的小姐不一樣,她會笑,會哭,像個真人!”
王家少爺說這話時,鄙夷的看了一眼書生,書生不再說話,認真的幫王家少爺追綠羅。
也是后來,書生才明白,王家少爺喜歡的,不是綠羅這個人,而是她的與眾不同。
很膚淺,像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一點點波瀾都能給攪碎了。
那是在夏霜出現(xiàn)之后的故事,王家少爺歡天喜地的改變追求目標,將心思動到了剛調來的縣太爺女兒,也就是夏霜身上。
【三】
夏霜是個明媚的姑娘,一顰一笑都在說著靈動。
面對這樣的一個美人,幾乎整個縣的男人在一夕之間淪陷,其中便包括了財大氣粗的王家少爺。
他喜歡夏霜,因為夏霜不僅會笑,會哭,還會打人。
比綠羅還像個人!
毫無疑問的,王家少爺對夏霜發(fā)起了更猛烈的攻勢,當他第九十九次將花送到夏霜面前的時候,她第一次沒有拒絕,而是輕輕將花捧了過去。
王家少爺激動的差點沒蹦進一旁的河里。
但見夏霜捧著花,一步步的走向書生,王家少爺笑著的臉又一點一點的黑了下來。
“這花送你,你笑起來的時候,和它很像?!?br />
這本該是男人對女人說的話,從夏霜的嘴里吐出,非但沒有半點尷尬,反而愈發(fā)的賞心悅目。
書生呆若木雞,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就這么從一個默默無聞的背后幕僚逆襲成主角。
“跟我走,別再做他的提線木偶。”
旁邊圍了一圈的姑娘瞬間紛紛捧著心,喊著要嫁給夏霜。
媽的,這太撩 人了!
書生心里直罵娘,面上卻一副李太白附身的正經模樣。
“小生恐要負了姑娘美意,小生……”
“去他娘的小生,呂生你他媽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敢跟老子搶女人!”
書生的話還沒說完,忽的腹上一疼,緊接著伴隨這樣一道怒吼,他的身子猛地騰空,接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姿態(tài)卑微。
王家少爺猙獰著一張臉,數(shù)月來奠定的友誼小船說翻就翻,書生甚至沒有一句辯解的機會。
夏霜從震驚中回過神,騰起身子,便將王家少爺踹倒在地,此番動作,又引來圍觀群眾頻頻尖叫。
太霸氣了,想嫁!
“夏霜,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今天要是不從了老子,老子把你那縣衙給端了!”
王家少爺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帶著一顆牙的血水落在青石板上,他臉色更陰郁。
夏霜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將書生一個打橫抱起,踩著水面刷刷走遠,只留下王家少爺在原地罵爹又罵娘。
【四】
最后王家少爺還是沒能把縣衙給端了。
王家雖然家大業(yè)大,但始終是商人,夏霜爹是縣衙當家的,豈能是他說端就端的?
但俗話又說,商肥官忌。
王家手里可是握著清平縣的財政大權,要是得罪了王家,衙門的伙食估計就得落下個等級了。
因此這件事王爹與夏爹一合計,就當扯平了吧。
你家閨女打我兒子,但是是我兒子騷擾你家閨女在先。
于是兩家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但那邊大事解決了,這邊書生可就慘了。
與王家少爺?shù)年P系一夜回到解放前不說,甚至更加惡劣,只要聽到名字便要沖上來打一頓。
可憐的書生每天把人頭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生活過的緊巴巴的,也難怪他看到夏霜便要躲。
廢話,要是讓王家少爺知道他和夏霜好上了,那還不得出門就得擔心天上會不會下刀子?。?br />
這樣緊張要命的日子沒過多久,王家少爺又有新主意了.
那天他噠噠的跑來找書生,一張嘴笑的都快咧到耳根了。
“呂生,你是不是不想再過挨打的日子了?”王家少爺問。
書生將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王家少爺滿意的笑笑:“那這樣,我出個主意,讓你和綠羅婚配,這樣夏霜就不會纏著你,你也不用再挨打了!”
書生一聽不用再挨打,二話沒說答應了。
當然,他也看到了從門前走掉的夏霜,掛著諂媚笑容的臉上光芒悄悄暗了暗。
后來的書生每天嘴上心上都掛著‘綠羅是我心上人’這句話。
似乎不是在說給旁人聽,而是在說服自己一樣,沒日沒夜的念叨著,以至于我一提夏霜,他便條件反射的蹦出綠羅。
【五】
今晚的書生似乎和以往有點不一樣,至于是哪兒,我也說不出來。
燭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道:“有酒嗎?”
我點了點頭,將我珍藏了多年的女兒紅奉獻了出來,往桌上一撂,就能嗅到那醇厚的香味。
書生舔了舔唇,倒了一大碗,一飲而盡,我看的一陣肉疼:“哎呦喂,我說你能別這么喝嗎?浪費我的酒!”
“我明天便成親了,她是來見我最后一面的。”
我心疼酒的時候,書生冷不丁的說了句,于是我的心更疼了。
“童馥,你知道嗎?有些人生來便帶著差異,這是不管后來怎么努力,都趕不上的,我錯過了一次,便錯過了一生?!?br />
書生像是喝醉了,又不像醉,分明說出的話比平時的假正經,正經多了。
“你知道嗎?當年我為什么與王石一齊高中,又一齊被趕回來?”
書生突然捧著碗看著我問了一句,我想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道:“難道不是因為你運氣不好,順帶著把人家也給拉下了水?”
咚——
我的頭頂給人用碗狠狠敲了下,疼的我眼淚鼻涕橫流,強忍著內心想將這廝扔出去的沖動,按捺下怒火,咬牙切齒的聽他說。
“當時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王家買通考官,將我的答卷抄了一份當做王石的,本來關系都打點好,但不料圣上突襲,當眾看我們的答卷,秘密公之于眾,圣上大怒,將我與王石遣送回鄉(xiāng)。”
書生的聲音有點沙啞,像是在敘述一個和他不相關的故事,語氣淡漠。
我卻聽的一臉震驚,原來不是書生對不起王家少爺,而是王家少爺連累了書生!
我宛如偷聽了驚天秘密的孩子一般,有點惶恐,有點難安。
我知道了那么多,會不會被殺頭?。?br />
書生瞥了我一眼,冷笑:“瞧你那熊樣兒,怕成這德行?!?br />
“你不熊,你不怕,那你倒是把夏霜姑娘給娶回家啊!”我被人鄙視了,極度不爽的反駁。
書生卻苦笑一聲,那是我從來沒在他臉上見到的笑容。
苦澀,悲涼,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娶回來做什么?跟著我受苦受累?還是一生背負著‘離經叛道,不孝大忌’的名聲?我比誰都清楚窮苦,所以我更不希望她也跟著我一起受這份苦?!?br />
我一直以為書生除了假正經,每天除了想著怎么蹭飯,別的什么都不想。
但是我錯了,他想的很多,想的比誰都多。
因為太清楚窮苦,所以,寧愿讓她傷心,這是他愛她的方式。
正如書生后來說的一句話。
她會怨,肯定會怨,但是也僅僅是一陣子,或許一年,或許兩年,或許更多,但總歸怨不了一生。
生活不是神話故事,有了愛情就可以不食五谷,總有一天,再深厚的感情都會被柴米油鹽磨的一點不剩。
她怨他一陣子,也好過累一輩子。
【六】
書生果然在我屋里宿醉之后的第二天,便娶了綠羅。
王家少爺還算義氣,婚禮辦得響當當,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堆起來的婚禮賺足了面子。
這對于一窮二白的書生來說,是窮極一生都做不到的。
婚禮當天,夏霜沒來。
婚后,書生與綠羅過的還算湊合,沒有愛情,只有生活。
談不上滋潤,但起碼不煎熬。
在書生成親后半年,王家少爺與夏霜成親,婚禮辦得更加盛大,堪稱清平縣最令姑娘羨慕的婚禮。
紅妝十里,八抬大轎,多風光。
書生就擠在人群中,被人推搡來推搡去,眼睛的視線一直牢牢鎖在頂著蓋頭的夏霜身上。
夏霜比他想象中釋然的要更快一些,他披著烈陽,慢慢被人群甩到了后頭。
前方嗩吶聲震天,他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哭的像死了爹。
親眼看著心愛的姑娘出嫁,那感覺,真他媽跟死了爹一樣!
書生心里想著,哀嚎聲更大,似乎要將這一輩子的眼淚給哭出來。
身為一個男人,他丟盡了男人的尊嚴。
但身為一個被人愛著的男人,他扛起了所有的傷悲。
姑娘我窮,所以你千萬不能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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