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于子夜時分飄落,待卯時方停。天光乍破,初雪消融。
河間府余家后院中一棵虬曲蒼勁的梅樹上,余幼容裹著素色的粗布薄襖坐在枝干上晃蕩著籠在長裙下的雙腿。
蔥段似的十指紅繩纏繞,眼花繚亂間便翻出復(fù)雜到看似解不開的花式,她卻輕松的一拉又恢復(fù)成一根兩端系在一起的紅繩。
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翻花繩在她手中竟引得人移不開視線。
她呵出一團(tuán)白色霧氣,在眼前裊裊氤氳。
巴掌大的小臉上杏眸微挑,凍得發(fā)紅的雙頰和鼻頭映襯著周身朵朵紅梅,樣貌惹眼到不行。
像一幅寒冬仙女圖,只不過這圖凡人畫師怕是畫不出來。
滿園梅香,讓余幼容想起了昨日那盅金風(fēng)玉露,金色的露羹上飄著幾朵紅梅,又好聞又好看。
可惜有毒,不敢嘗味道。
余幼容是余家的表小姐,隨母姓,父不詳,從小被養(yǎng)在鄉(xiāng)野。
三年前她母親余念安死于一場意外她才被接回到位于河間府的余家,其實真正的余幼容也在那場意外中死了。
現(xiàn)在的這個她借尸還魂?穿越重生?
想她八歲念完高中后被京城多所名校爭相錄入,大學(xué)專攻法醫(yī)學(xué),兼修病理學(xué)和生物化學(xué),十五歲讀完博士。
正被院長和教授勸說繼續(xù)留在實驗室為國家做貢獻(xiàn)時,她死于一場實驗室爆炸。
從天才到村姑只需要閉眼睜眼,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是這個村姑自小跟隨一位老者學(xué)醫(yī)。
中醫(yī),她感興趣卻一直沒有涉獵的領(lǐng)域。
慌亂嘈雜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余幼容微微抬眸,只見長廊盡頭跑來兩名綁著花苞頭的小丫鬟。
她倆神情不耐,東張西望著似在找人。
“你說她好好的跑哪兒去了啊?可憐我們倆吃著冷風(fēng)還要被夫人和小姐責(zé)罵。哎呀!”小丫鬟惱了一聲,氣得直跺腳,“待會兒找著她我非要……我非要……”
“你要怎么著?”
另外一名小丫鬟的氣惱不比她少,“你還要撕爛她的嘴不成?人家好歹是府上的表小姐,我們明面上的主子。即便夫人和小姐再不待見她,還有一個老夫人護(hù)著她呢!”
“什么表小姐?不就是個鄉(xiāng)下來的野丫頭。”
小丫鬟翻著白眼,一邊搓手一邊跟同伴嚼著舌根,許是見周圍無人,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你是不知道,昨兒夫人讓我送一盅金風(fēng)玉露孝敬老夫人,老夫人疼她轉(zhuǎn)手就遞了過去,呵呵,你是沒看見她那猴急的樣。結(jié)果吃沒吃成,灑了自己一身,白浪費(fèi)了夫人的心意?!?br />
“還有這么件事啊!不過表小姐的言行舉止是粗鄙了些,上不了臺面。比不得我們小姐,不僅模樣長得好,寫的一手好字還會彈琴呢!”
眼見那兩名小丫鬟就要走過去,樹上的少女微微動了動身子,惹得幾朵紅梅晃晃悠悠的飄落。
那兩名小丫鬟余光瞥過來,順勢掃了眼樹上,在見到一雙鞋底沾著黑泥鞋面染著塵垢的棉布繡鞋時,嚇得后頸襲上寒意,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待看清樹上是誰后兩人緩過神的同時眼中閃過一絲不自在,不知道她倆剛才的對話被聽去了多少。
“表……表小姐?!?br />
方才口齒伶俐的小丫鬟此刻竟有些結(jié)巴,轉(zhuǎn)念一想她也不敢告狀又硬氣了幾分。
兩名小丫鬟走下長廊來到梅園中,仰面望著梅樹上的余幼容,“表小姐可叫我們好找,夫人和小姐正在花廳等著你呢!今日可是結(jié)識權(quán)貴的好機(jī)會,表小姐好好珍惜莫要錯過。”
“是??!表小姐,你快下來隨我們過去吧!”
“若是我不去呢?”
樹上的少女微挑著眉梢俯視樹下二人,眼底的幽冷竟使得兩名小丫鬟身形一僵,好半天都接不上話來。
不等她倆回神,余幼容又說,“跟你們說笑呢!既是表妹設(shè)宴,我怎能不去。”
她說著從樹上跳下來,枝梢上的殘雪隨著她的動作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落,有些許落進(jìn)兩名小丫鬟的領(lǐng)口中,突如其來的寒意凍得她們一個激靈。
兩人暗惱自己剛才竟被一個誰都瞧不上的鄉(xiāng)野丫頭給唬住了,回頭定要在夫人面前好好告她一狀不可。
眼見余幼容已走遠(yuǎn),兩名小丫鬟正準(zhǔn)備追上去。
剛抬起腳小腿突然吃痛,來不及驚呼兩人相繼跪了下去。膝蓋磕到地面痛的兩人眼眶中泛起淚花,那痛緩了好一會兒才散,她倆四處張望著,氣得咬牙切齒。
“誰?。縿偛攀钦l丟的石子?”
半天等不到回應(yīng),她倆互視一眼朝已走到長廊盡頭的余幼容看去,眼中閃過一絲疑色,又覺得不可能是她,她距離她們這么遠(yuǎn)一段距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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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原本是京城的大戶人家,祖上功勛赫赫,若不是十八年前被顧皇后和前左相陸洵通敵賣國一案牽連,余幼容的舅舅余平怎么著也能混個正三品的大官。
然而現(xiàn)實是,如今的余家舉家躲在河間府,而余平只是個正八品的經(jīng)歷,這樣一階半級的官職有等于沒有。
白白丟了余家的臉面不說,也讓余平在河間府一直抬不起頭。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余平生了個樣貌好才情好的女兒,打算借由她咸魚翻身,再回到京城。
今日便是余家大小姐余泠昔及笄的日子,請了不少河間府達(dá)官顯貴的子女。
一家人合計著從中挑選一戶好人家,趁早將親事給定了。至于為何非要將余幼容給找來,興許……是想將她賣個好價錢。
沒錯,就是賣個好價錢。
用余家夫人馮氏的話來說,這個小野種在余家白吃白喝了三年,總要為余家做出點(diǎn)貢獻(xiàn)。
再說了,能嫁入大戶人家做妾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該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余幼容跟隨兩名小丫鬟到達(dá)花廳時,里面已經(jīng)男男女女坐著好幾個人,余泠昔正在里面招呼著,馮氏則將余幼容攔在了花廳外面。
她無比嫌棄的打量一番余幼容洗到泛白的粗布薄襖,壓低聲音責(zé)問道,“我昨晚上命人送過去的新緞襖怎么不穿?”
“哦。那衣服太好看,我怕弄臟?!?br />
“你!”
馮氏一拳頭似打在棉花上,頓時氣也不是惱也不是,“你母親當(dāng)年好歹也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主兒,膽子大到未婚生子。怎么到了你這兒偏生的這么副溫溫吞吞小家子氣的性子!”
“舅母教訓(xùn)的是?!?br />
馮氏望著眼前笑容越發(fā)溫柔和靜的少女,倏然想起三年前剛剛見到余幼容時,少女渾身裹著九分冷,一分匪,看上去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她那時因為收留余幼容的事沒少跟余平吵架。
余平這人雖然不怎么樣,但在河間府卻是出了名的孝順,余平的母親余老夫人覺得自己這輩子沒能保護(hù)好女兒,害得她客死異鄉(xiāng),臨死都背負(fù)著失貞的污名。
現(xiàn)在無論如何她都是要護(hù)好這個外孫女的。再加上那段時間余老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動不了氣。
即便馮氏再吵再鬧再不喜歡,余平最終還是將余幼容接回了余家。
只是這三年下來,雖然余幼容的存在本身就處處礙馮氏的眼,但她倒也未惹出什么大麻煩。
乖巧的很。
“待會兒進(jìn)去安分些,若是丟了余家的臉面趁早滾出余家?!?br />
馮氏丟出這句話便讓開了身子,笑著對里面的客人道,“這是我家小姑子的女兒,你們大家年紀(jì)相當(dāng),沒準(zhǔn)聊得來,人多也熱鬧不是?!?/div>
林淺笙(作者)說:
烏龜淺淺在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