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狀

　　長(zhǎng)長(zhǎng)的飯桌上，擺著一盆翠綠的醋熗野菜，一盆黃燦燦的苞谷面粥，還有一碟散發(fā)著酸辣氣味的缸子菜。
　　
　　這是尋常的飯食，許家眾人都不甚在意，反而一直伸長(zhǎng)了脖子往廚房看。
　　
　　千等萬等，終于，許老太端著一大盤蒸熟了的螃蟹走進(jìn)了堂屋。
　　
　　榮哥兒忍不住歡呼起來，揮舞著筷子，嘴里念叨著:
　　
　　“吃螃蟹咯，吃螃蟹咯！”
　　
　　夏姐兒和更小的秋姐兒，冬姐兒矜持一點(diǎn)，但那眼睛冒出的綠光是怎么也擋不住的。
　　
　　就連一向沉悶的許老爹，也早就不聲不響地翻出了自己珍藏的黃酒。
　　
　　黃酒配秋蟹，正正好！
　　
　　許老太一輩子持家，自然知道怎么分配這螃蟹。
　　
　　眾人都嘗了個(gè)秋蟹味，心滿意足。
　　
　　梨花坐在小陳氏旁邊，用木勺挖著榮哥兒給她剔好的蟹肉，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心中的滿足都快要溢出來。
　　
　　要是能一直待在許家就好了，她一定聽話，好好干活，只求爹娘不拋棄她。
　　
　　午后，許家的大人歇過覺，便扛著農(nóng)具齊齊下了地。
　　
　　今年大旱，地里的麥子從出芽起，就一直是靠村民日復(fù)一日地澆水養(yǎng)活的。
　　
　　沒辦法，老天不下雨，可人要吃飯，總不能任由麥子枯死在地頭里。
　　
　　家里就留下了小陳氏，許老太則去村東老姐妹家家串門去了。
　　
　　小陳氏正在院子里剁豬菜呢，忽然，一道尖利的大嗓門從屋外響起。
　　
　　“陳香蘭，你給我出來！梨花剛進(jìn)你家就敢欺負(fù)我的金寶了！你這個(gè)當(dāng)娘的咋這么惡毒呢！”
　　
　　在屋里和夏姐兒一起編草繩的梨花聽到動(dòng)靜，小身子反射性一顫，眼中露出害怕。
　　
　　夏姐兒也知道這是誰來了，面露厭惡，安撫梨花道:
　　
　　“別怕，姐姐保護(hù)你，二嬸也會(huì)護(hù)著你的！”
　　
　　院子里，小陳氏將菜刀釘在切菜板上，解了圍裙就迎上了大喇喇闖進(jìn)來的張氏。
　　
　　張氏手里牽著鼻青臉腫的牛金寶，氣勢(shì)洶洶地質(zhì)問小陳氏:
　　
　　“梨花那個(gè)死丫頭呢？還不趕緊滾出來跪下，都把金寶欺負(fù)成這樣了，心咋恁毒呢！”
　　
　　小陳氏擋住想要往里闖的張氏，冷笑道:
　　
　　“你家金寶平時(shí)什么樣，我家梨花又是什么樣的品格，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張氏聞言氣得直跳腳，食指都快懟上小陳氏的鼻尖。
　　
　　“都是你教的！不然梨花那窩囊性子怎么敢欺負(fù)金寶！”
　　
　　“明明就是牛金寶要撞梨花，結(jié)果自己摔跤的！”
　　
　　屋里的夏姐兒實(shí)在忍不住了，牽著梨花跑出來，忿忿不平道。
　　
　　張氏聽了，陰陽(yáng)怪氣地譏諷道:
　　
　　“我還沒說你呢就自己巴巴地站出來了，金寶說你也欺負(fù)了他，他才幾歲，你們一家咋這么壞呢！”
　　
　　梨花看著娘和姐姐都被張氏辱罵，鼓起勇氣大聲道:
　　
　　“就是牛金寶自己摔的！”
　　
　　張氏和牛金寶聞言都怒了，好啊，這梨花才剛進(jìn)許家一天，就敢和他們娘倆對(duì)著干了！
　　
　　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眼看著雙方就要掐起來，這時(shí)，許福生帶著里正回來了，正好看見了揮舞著荊條要抽梨花的張氏。
　　
　　“張氏！”
　　
　　里正肅著臉，面覆寒霜。
　　
　　張氏還是很怵這個(gè)威嚴(yán)刻板的小老頭的，況且，里正一家她也惹不起，遂訕訕地放下來荊條，辯解道:
　　
　　“我可沒惹事，是陳美蘭她——”
　　
　　里正打斷張氏的辯白，明顯根本不相信。
　　
　　“你趕緊家去，我在許家有正事要辦?！?br /> 　　
　　張氏實(shí)在是畏懼里正，不敢再撒潑，拉著不情不愿的牛金寶走了。
　　
　　小陳氏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里正沒有在意，而是說明了來意。
　　
　　“你家既要收養(yǎng)梨花，便得去縣里衙門更正戶籍，必然日后有諸多不便。”
　　
　　“是，是，我和福生明日就去縣里?！?br /> 　　
　　里正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向躲在小陳氏身后怯生生的梨花。
　　
　　梨花小聲開口叫人:
　　
　　“里正爺爺。”
　　
　　里正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什么，只是臨走囑咐許福生:
　　
　　“若是梨花有什么困難，可去村西尋我?！?br /> 　　
　　許福生聞言，立刻感激地點(diǎn)點(diǎn)頭。
　　
　　里正走后，許老太便挎著竹籃串門回來了。
　　
　　聽聞了剛才發(fā)生的事兒，眼中俱是對(duì)張氏的厭惡。
　　
　　“無妨，老婆子我等會(huì)便去韓氏那坐會(huì)兒，問問她是怎么管教兒媳婦的?！?br /> 　　
　　小陳氏聽了便放心了。
　　
　　張氏最是懼怕自家婆婆韓老太，平日里都躲著韓老太走。
　　
　　婆婆這么一“告狀”，張氏少不得得脫層皮。
　　
　　很快，日暮西斜，白云染上金紅的鑲邊。
　　
　　許家一家子吃完飯，都在院子里閑聊。
　　
　　許家老大許貴生蹲在葡萄架下，看著天色，悠悠嘆了口氣，問自家老爹。
　　
　　“爹，您看這天氣，明日會(huì)下雨么？”
　　
　　老二許福生和老三許壽生也看向許老爹。
　　
　　許老爹做了一輩子的莊稼漢，看天氣很有一手，聞言只是無奈地?fù)u頭。
　　
　　三兄弟見狀，都有些失望。
　　
　　這不下雨，麥子都沒灌漿，到時(shí)候莊稼熟了都沒用，俱是空殼。
　　
　　許老爹見兒子們都有些喪氣，還是安慰道:
　　
　　“咱們這地界已經(jīng)算好了，聽說再往北邊那塊，已經(jīng)連著三月沒下過一滴雨了?！?br /> 　　
　　出來倒洗臉?biāo)男￡愂下犃艘欢洌氐轿堇锞秃蛶讉€(gè)妯娌說道:
　　
　　“這老天爺也太心狠了，咋就能一直不下雨呢！”
　　
　　“是啊是啊?！?br /> 　　
　　江氏面露擔(dān)憂。
　　
　　她娘家更不富裕，若是今年收成不好，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風(fēng)了。
　　
　　梨花懵懵懂懂地看著大人，心里大約明白，他們都很想老天下一場(chǎng)雨。
　　
　　看著窗外的天色，梨花抿了抿唇，心中祈禱:
　　
　　老天爺，求求你下場(chǎng)雨吧！
　　
　　……
　　
　　夜里，小陳氏剛躺下，就隱約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么在拍擊窗戶。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爬起來輕輕推開窗，看見窗外的情景，不禁目瞪口呆。
　　
　　細(xì)如牛毛的雨絲洋洋灑灑地拂在臉頰上，冰冰涼涼的，驅(qū)散了惱人的炎熱。
　　
　　“竟然……下雨了！”
　　
　　正屋的許老太和許老爹也醒了，衣服都沒披，只穿著單薄的中衣便站在門口，滿臉喜悅地看著雨絲由小變大。
　　
　　許老爹最不敢置信，他之前看了天色，明明之后都不會(huì)下雨，怎曉得現(xiàn)在龍王爺突然發(fā)力了！
　　
　　許老太倒是聰敏，她看向被大人動(dòng)靜鬧醒的，趴在窗戶上接雨的梨花，心中一動(dòng)。
　　
　　這雨，只怕是她這好孫女求來的！
　　
　　明明是半夜，本該陷入寧?kù)o的清水村都沸騰了起來，有人歡呼，有人下地跪拜，空氣中洋溢著喜悅的情緒。
　　
　　“不行，老漢我得去看看地里頭的麥子。”
　　
　　許老爹話音剛落，許福生三兄弟便跟著道:
　　
　　“我們也去！”
　　
　　許老爹年紀(jì)大了，容易腳下打滑，不過他們也知道勸不住，索性和許老爹同去。
　　
　　四人披著蓑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眾人視線里。
　　
　　梨花正準(zhǔn)備關(guān)上窗戶，忽然，一聲蛙鳴突兀地響起。
　　
　　緊接著，仿佛是應(yīng)和似的，此起彼伏的青蛙叫聲在院子里響起。
　　
　　本來睡意朦朧的榮哥兒立馬清醒，興奮地哇哇大叫:
　　
　　“有好多好多青蛙！”
　　
　　春姐兒也在東屋叫道:
　　
　　“娘，我要出去抓青蛙，青蛙肉最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