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唯有恨意始難消

　　不過這倒也是真的，平日里的膳食上面做什么我便吃什么，我不是正妃，沒有要求膳房更換膳食的權力，我又不是很講究這些。

　　“云兒，我跟你說哦，今日在我們南凌其實是白首節(jié)，現在南陽城的大街上一定熱鬧極了，未婚的男女都指望著今日尋得佳偶，白首一生呢。若是在街上看到中意的人，就遞過去一枝花，以示心意。對方若是收了，便證明也對自己有意?！?br />
　　我聽后逗她，“思春了？”

　　李錦臉上一紅，眨巴著眼睛，磕磕巴巴地道：“才、才沒有，你莫要亂說?！?br />
　　我倒了一杯酒遞給她，算是堵住她的嘴巴。

　　白首節(jié)，聽起來倒是個美好的節(jié)日呢。來這里這么久，我都沒機會去南陽城逛上一逛，真是可惜。

　　宴會進行了一陣子，我找了借口先離開，在園子里轉悠。

　　看到宮中也摘著寒梅，那艷紅的顏色點綴著殘雪，不由得感嘆，“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伸手正要去觸那梅花，卻被人從后面攬住，順勢一帶，將我?guī)нM他懷里。

　　我一愣，任由身后人抱著，不推亦不動。

　　“怎么不躲？莫非如本王一樣，甚是思念？”李絢調笑著問我。

　　“我若是喊了，招來宮人，見到此景。于王爺你倒是沒什么，可我一個已婚婦人，被你攬在懷中，傳出去，必要將我講得如同廢履?！蔽夜首鲊@氣的模樣，心道這畜生怎么還不撒手，抱上癮了么？

　　“云兒切莫這樣說自己，本王可是會心疼的。喏，送你的?！彼滞笠晦D，變出一枝花來。

　　我正詫異這冬日怎會有桃花，細看竟是布絹做的?！巴鯛斁故沁@樣瞧不上云兒么，送朵花還是假的，旁邊枝子上就有臘梅，借花獻佛也是好的。”

　　他松開我，讓我轉身面對著他，“本王覺著桃花更適合你，況且本王天生對那真花過敏，碰不得，你就莫怪罪了，將就了吧?！?br />
　　我將花塞給他，嘟著嘴道，“好好的，送我花干什么？”

　　“今日是白首節(jié)，你是我中意的人?！彼⒅业哪?，忽而探頭在我唇上舔了舔，像是一只貓兒在品嘗著新的食物。我一驚，連忙退后幾步，唇上適才的柔軟接觸，不禁讓我面色發(fā)紅，幸好這里燈盞不夠明亮，他應是看不出我的面色的。

　　“王爺，王爺？”有人小聲呼喚著，聽聲音應是在前方的草叢里。

　　“小星子，本王在這兒?！崩罱k也回了一聲。

　　有個矮矮瘦瘦的小太監(jiān)嘰里咕嚕從草叢里滾了出來，見到李絢，也不顧拍打掉身上的灰塵就跪著道，“皇上派人找你，說是皇后娘娘出事了?！?br />
　　李絢薄唇上揚，眼睛一挑，反問道：“皇后出事了與本王有何干系？”話畢，往回走，“云兒，跟上。”

　　我總覺得他那話問的怪怪的，他不驚訝，笑什么。

　　可為了不出更大的亂子，我還是決定悄悄回到宴席上比較好。

　　我攏了攏身上的灰鼠裘，借著太監(jiān)擋著，坐回了原位。李錦看見我一愣，問我道：“剛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我干笑了一聲，端起酒杯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方才小解去了?！闭f完又將酒杯放下，嘀咕道，“還是不喝了，別一會又想方便倒是麻煩了?！?br />
　　李錦偷著笑，忽地伸手從我頭上取下一朵花來，我定睛一看，正是李絢說要送我的那一朵。這冤家，什么時候又插上的？

　　“方才也不見你頭上戴著，這一會兒功夫，哪兒來的？”李錦見那花好看，比量著讓我?guī)退髟陬^上。

　　“路上撿的，看著怪漂亮的，就拿著了。公主若是喜歡，拿去玩便是。”我隨口扯謊。

　　李錦瞇著眼睛笑了笑，“二皇兄也沒少送你東西，怎么一朵絹花也能當寶貝？倒是好看，我就收下了。”

　　正聽她說這話的功夫，我余光瞥向前方，只見大皇子跟李絢這會兒都不在，皇上身邊的大太監(jiān)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難不成皇后真出事兒了？腦海中浮現出皇后的臉，一時間有些不安。

　　不一會兒，那大太監(jiān)回來了，跑到皇上耳邊不知嘀咕了什么，我瞧見皇上的嘴也動了動。繼而，大太監(jiān)便起身大喊，“皇上旨意，今日來宴眾人皆到立政殿去，半個也不許落。”

　　我咽了口吐沫，只覺得右眼皮跳的更快，心沒來由的慌。

　　“云兒，禁衛(wèi)軍都出動了，看來是出事兒了?！崩铄\拉著我起身，也隨著人流往立政殿走。我看見那一個個腰板挺的筆直的帶刀侍衛(wèi)，愣了一下。

　　李瑯走近我，握了握我的手，輕輕說，“別怕，沒事兒?！?br />
　　我點點頭，余光依然瞥向禁衛(wèi)軍的隊伍，那高個子方臉的人，怎么瞧著有幾分面熟呢。

　　這院子離立政殿很是近，趕到那兒不過是半柱香的時間，除了皇上和皇子公主，其他人一律被攔截在了外面。

　　有個紫衣女人貓著腰想要離開，正好被禁衛(wèi)軍看見，一腳踹到在地。

　　“這不是大皇子的側妃嗎？皇上剛下了旨，她還敢忤逆，莫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有女眷嘀咕著。

　　我望著她們形態(tài)不一的神情，不禁覺得可笑。

　　大門忽然被人拉開，李瑯如發(fā)了瘋一般跑出來，拽著我的胳膊就往殿里拉。

　　“殿下，怎么了？”見他這樣的舉動，不光是我震驚，眾人都嚇了一跳。柳妃上前詢問了一句。

　　李瑯卻顧不得回答柳妃的話，低頭看向我，眼睛紅腫，顯然哭過，喉結動了動，道：“母后不行了，你去看看她吧?！?br />
　　聽見這話，足有三秒我才回味過來是什么意思，掙脫開李瑯的手，不顧儀態(tài)奔跑進殿內。

　　進了立政殿正堂，我的眼里頃刻間只有青紫面色躺在地上的皇后，其他人一律看不見了。

　　我撲過去，將皇后娘娘抱在懷里，顫抖著說，“娘娘，我來了?！?br />
　　她費著力氣睜大眼睛，瞧著我，“安平，我的女兒，是你來了嗎？”

　　“是，我是安平?！蔽业难蹨I止不住的流出來，我知道我的貪戀了，我不曾懂得什么是母愛，可皇后是我所識得最好的母親，盡管那一份感情并非對我，卻足以令我動容。

　　“安平，母后要走了，要去尋另一個你了。你要好好活著，還有瑯兒照顧你?！彼徛卣f著，忽然從眼口耳鼻溢出血來，我嚇的驚叫了一聲。

　　“母后，母后……”李瑯跪在地上大呼。

　　皇帝見到這一幕，也半蹲下來，從我懷中搶過，攬住皇后。沖著外面大喊，“傳太醫(yī)，傳太醫(yī)！”

　　皇后苦笑了一聲，血堆滿了她的口腔，已是吐字艱難：“不用了，活不成了?！?br />
　　她癡戀地望著皇帝的臉，想要伸手去撫，卻因無力氣而垂了下來。眼角溢出來的血越來越多，她已是看不清皇帝的容貌。

　　“春閨閣里藏花姣，怎奈變故幾番遭。又是一年春意好，唯有恨意始難消?！?br />
　　那些溢出來的血已從紅色變?yōu)闉鹾冢葑永锏乃腥硕脊蛄讼聛??；屎竺偷貙⒖谥械难铝顺鰜?，掙扎著要逃開皇帝的懷，“別污了你的袍子。”說完這話，她倒向了一邊，再也沒有聲音。

　　“念兒，念兒……”皇帝將皇后的身體重新抱住，輕輕呼喚著她的乳名，如同在叫一個孩子。直到好半天都沒有回應，他才作罷，又道：“念兒，你不能恨朕啊，你不能??！”

　　皇上將皇后的遺體輕輕放在地上，然后由太監(jiān)攙扶著起身，閉目凝神，半刻道，“傳旨下去，孝全皇后薨逝，舉國同悲。”

　　他的眼在前一刻變得紅腫，后一刻，他又記起了身份，那是一國之君。

　　宮里宮外，隨著這一旨詔書悲戚起來，淚聲漣漣。

　　我跪在地上，眼淚落在地上早已無知覺，有宮人將我攙扶著，我便如同個木偶由著她去，她帶我去哪兒便去哪兒。

　　我腦海里全是皇后死前的模樣，她為什么會死？這個問題纏繞在我腦袋里，讓我好生難受。

　　回到白虎殿時，幾位妃皆在那兒抹眼淚，沒看見李瑯，應是被皇帝找去，交待處理后事了。

　　我拖著身子回了屋，將身上的衣服換下，沐浴后更了一身喪服。發(fā)絲用白帶挽了起來。

　　“姑娘，都要歇息了，您還換衣裳做什么？”

　　“不，今夜我不睡了，就坐在這門邊一宿吧，算是為登天的皇后娘娘，盡盡忠?！蔽抑荒茏鲞@點事兒了，不枉您叫我一聲女兒。

　　身后的燭火忽明忽暗，宮女見勸不住我，便取了大裘來披在我身上，又把火爐往我身邊挪了挪。

　　我低頭望她們，“你們下去歇著吧?！?br />
　　她們早乏了，聽見我這樣說，自然謝恩下去。

　　本是有些困意，被冷風一吹倒是清醒了幾分。想起皇后方才念的那首詩，難道是皇上害了她？不會吧，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數十年的夫妻，怎能呢？

　　簫聲在遠處響起，寂靜的夜里更顯凄涼，是喪曲，哀聲點點。

　　他怎么來了？他為什么要這樣吹奏？

　　這個宮里，不能說卻偏要發(fā)生的事情，還有多少？

　　除了簫聲和風，沒有人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