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貞、操可貴

　　秦佚膝上的雙手不自覺握起，目光冷峻地看著不知天高地厚的村醫(yī)。

　　這喉疾，從他有意識時便一直存在，幽冥閣名醫(yī)無數(shù)，也無一人敢說可以治愈，她憑什么？！

　　“明天我再仔細(xì)給你把把脈，然后看看你的喉嚨——”

　　羅瑛話沒說完，秦佚已經(jīng)站起來收拾碗碟，顯然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羅瑛看著他沉默的背影，心里不覺有些發(fā)悶，只得將未竟的話語咽了回去。

　　秦佚刷碗碗碟，羅瑛已經(jīng)洗漱回來，她一邊擦著額前的碎發(fā)，一邊對他道：“木桶放在井邊上，會汲水吧？”

　　秦佚點(diǎn)點(diǎn)頭，拿了毛巾走過去。背后傳來羅瑛的喊聲：“不要把傷口弄濕??！”

　　井水清冽甘美，用毛巾泡過，涼涼的貼合在皮膚上，仿佛能將白日里的煩躁一掃而光。

　　秦佚沖洗過手腳，低頭向井中看去，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映在水面，隨著波紋輕輕地?fù)u蕩。

　　他忽地想起上一個月圓的夜，他手握長刀，孤獨(dú)地坐在樹杈上，等待著取一個歡場歸來官員的頭顱。那一晚月光慘淡，晚風(fēng)拂過肌膚時透心的冰涼。他自身后悄無聲息地捂住來人口鼻，鋒利的長刀插進(jìn)脖頸時，有猩紅的鮮血噴濺在臉上。粘稠，溫?zé)?，但他的?nèi)心卻如那月色一般——蒼涼，慘淡，帶著深入骨髓的漠然。

　　秦佚突然微微一愣。

　　他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富有情緒？

　　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因那個女人而起……

　　回到屋中時，兩人之間有一陣尷尬的沉默。

　　羅瑛將自己的床鋪好，甩開鞋子，一個縱躍滾到軟綿綿的被褥中。白日曬好的被子帶著陽光特有的香氣，一層一層將人牢牢包裹在舒適的溫度里。

　　簡直太幸福了！

　　那床破被子就大發(fā)慈悲讓給病號吧！

　　秦佚眼睜睜看著小村姑形象全無地在床上打滾，好不容易運(yùn)轉(zhuǎn)的腦袋重新當(dāng)機(jī)。

　　唉？

　　等、等等？

　　她要跟自己睡一個屋里？！

　　“秦佚，”羅瑛瞇眼，戒備地蓋住自己，“你老看著我干嘛？我們是假夫妻，你別妄想假戲真做哦！”

　　哪是他要假戲真做？！

　　一股陌生的羞窘驟然襲來，秦佚登時通紅了臉，抱起被子就往隔壁走去。

　　這家伙不知道孤男寡女不能共處一室么？！她不為自己考慮，他卻不能如此枉顧倫理！

　　“隔壁的床都搬到這兒了你還過去干嘛？”羅瑛瞠目結(jié)舌地坐起身，完全不明白這人的腦回路：“那邊房頂還破著，你就不怕著涼？”

　　秦佚繃著臉，不管不顧就要往前走。

　　羅瑛怒了，翻身下床將他一把拽進(jìn)來，扯出被子重新扔回床上。

　　“要你在這兒睡就在這兒睡！婆婆媽媽的干什么？”

　　秦佚抿著唇，耳根還有些紅，俊臉一轉(zhuǎn)，附身又要去拿被子。

　　怎么這么油鹽不進(jìn)?。?br />
　　羅瑛額角突突亂跳，情緒徹底爆發(fā)，抓住秦佚肩膀?qū)⑺话褖旱乖诖踩焐?，如畫的眉眼冷清至極,低沉的嗓音染上寒霜：“與我同、房，對你有一星半點(diǎn)損失么？名節(jié)有損的是我，將來遭人白眼的也是我，我都說了沒關(guān)系，你干嘛還這么不愿意！？”

　　秦佚腰間的傷口硌上床板，立刻感到鉆心的疼，他猛喘口氣，額上滲出冷汗來。

　　近在咫尺的羅瑛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她咬咬牙，起身放開他，長長的羽睫半闔住雙眼，也遮住了眼底深處的復(fù)雜：“你的傷口還未愈合，體質(zhì)正差，遇冷就容易引發(fā)高燒。我的藥有限，救你一次，卻絕不會再救第二次?！?br />
　　“況且——”

　　她頓了頓，面容從未有過的肅穆認(rèn)真：“連自己身體都不愛惜的人，沒有救治的價值?！?br />
　　秦佚怔忪，突然想起她白日為孩子治療時，臉上嚴(yán)肅的表情。

　　她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病患。

　　也在乎——他。

　　“話已至此，你若還想出去，我不會再攔著你?！绷_瑛低聲說完，默默地回到自己床上，轉(zhuǎn)身睡去。

　　秦佚呆呆地看著她纖細(xì)的背影，在油燈的照耀下，顯得那么柔弱，又那么的孤寂。

　　心里一塊地方突然無法克制地酸疼起來。

　　他默默地重新鋪好被褥，吹熄火光，面對這個讓他心緒不定的女子，安靜地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