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場好戲（一）

　　“六個五歲左右的女孩子先進(jìn)來?！?br />
　　蒙著輕紗的大丫鬟，輕輕一招手，將戲班子里的六個五歲左右的孩子帶進(jìn)了花廳里，姚夫人就在那里。

　　“這是怎么說？”

　　人一走遠(yuǎn)，立時響起一陣嗡嗡聲，忐忑的心更不安了。

　　“別怕，過來?！?br />
　　姚桐綻開大大的笑，手里舉著一個黃橙橙的梨，招著這些孩子走近。小孩子們看看她的笑臉，又望望她手里香噴噴的梨子，大眼睛里露出渴望，終于一個膽子大的孩子，走了過去。

　　“真乖?！?br />
　　姚桐摸摸她嫩呼呼的臉頰，把手里的梨子給了她。

　　五歲多的小孩子本性都是活潑的，有了先例，都忘了害怕，走到她身邊，仰著小腦袋，濕漉漉的眼神，看得人心里軟乎乎的。

　　前世姚桐便是個極有孩子緣的，現(xiàn)在看著這些軟萌萌的小蘿莉，打從心里喜愛，小孩子最能分辨大人的喜怒，察覺到她的善意，不多時，就放開了性子，嬉鬧成了一團(tuán)。

　　“喜歡嗎？”

　　賣力的啃著梨子，吸著柿子，掰著石榴的小蘿莉，齊齊的點(diǎn)頭。

　　“好吃嗎？”

　　咬了一嘴點(diǎn)心渣的小蘿莉用力的點(diǎn)頭。

　　“想要每天都吃嗎？”

　　大力的點(diǎn)頭。

　　“姨姨每天都給你們吃。”對上一雙雙水亮亮的大眼睛，姚桐笑容更大了，“只要你們唱一首歌哦。”

　　這么簡單，小蘿莉們也笑得歡實(shí)。

　　“來，擊掌?！?br />
　　一大六小，齊齊歡呼。

　　“現(xiàn)在先跟著錦霞姐姐去換件衣裳?！?br />
　　其他人可就沒有這幾個小蘿莉的好待遇了。

　　當(dāng)三家戲班子的當(dāng)家臺柱子——大青衣，緊張不安的走進(jìn)來，看見款款坐在太師椅上的女子，同時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此絕色，難怪得了世子爺愛寵。

　　“三位這邊請?！?br />
　　錦霞板著臉將三人帶到了里間，命人給她們換好了衣裳，一人發(fā)了一張紙，“按照這上面的內(nèi)容，演一段戲?！?br />
　　自詡見多識廣的三個大青衣懵了，不是讓她們唱戲嗎？這是什么意思？

　　錦霞有點(diǎn)小得意，她之前也不懂什么意思，不過夫人說了，她要排一場新戲，一場從來沒有過的新戲。

　　“錦霞姐姐，奴不識字?！?br />
　　“......我念給你們聽?！?br />
　　錦霞念了一遍，“聽明白了吧，來，出去吧。”

　　姚桐頭疼的按了按腦門，“停?！?br />
　　“我要的是堅(jiān)忍，不是懦弱，不是哭天抹淚?！?br />
　　“下去吧?！?br />
　　“錦霞，喚其他人進(jìn)來?！?br />
　　忙活了一天，姚桐挑選出了除了女主角外的所有角色。

　　“明天，開始排練?！?br />
　　姚桐骨子里是個急性子，算算日子，距離鄭王壽辰只有二十多天，為了一舉成名，整個別院都忙了起來，日夜不休。

　　直直忙了七八日，便已有模有樣。

　　“今晚在臨風(fēng)亭里彩排?！?br />
　　聽著夫人說出的新鮮詞，一眾人見怪不怪，也能猜出意思了。

　　“世子爺，夫人在前面亭子里排戲。”

　　賀錚寒當(dāng)日應(yīng)下了姚桐，就隨她折騰了，并未過問，這些日子，又事務(wù)繁忙，整日待在王府召見文臣武將，今晚才得了空。

　　一進(jìn)園子，便聽見蕭聲嗚咽，琵琶慘淡，一片凄涼，眉頭便是一挑。

　　“奴婢參見世子爺?！?br />
　　遠(yuǎn)遠(yuǎn)瞧見這一行人，錦霞連忙迎了出來，跪在地上，將賀錚寒?dāng)r了下來，“請世子爺留步?！?br />
　　“夫人......夫人說好戲留在后頭才好看，求爺......先停一停，等到鄭王壽辰再看......”錦霞頂著巨大壓力說完，抖成了一團(tuán)。

　　“......聽她的?！本従徛冻鰝€意味不明的笑容，賀錚寒轉(zhuǎn)頭走了。

　　......

　　轉(zhuǎn)眼便到了鄭王壽辰。

　　鄭王姚敦一貫奢侈，雖然手上的州府被賀錚寒奪了大半，但富庶的汴州還在，王府的金銀還在，故他這個四十大壽還是大肆操辦。

　　席開百桌，奢華而鋪張。

　　晚宴在金明湖上舉辦，笙歌曼舞，說不盡的旖旎。

　　不一時，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金冠玉帶，一人一把寶劍，生機(jī)勃勃的躍上搭在湖中的臺子，“恭祝父王生辰大喜，兒子們?yōu)楦竿醌I(xiàn)上一舞?！?br />
　　兩人先沖著臺下團(tuán)團(tuán)一揖，得到了首座中年男子慈愛一笑，便長劍一橫，你來我往的打斗了起來，兩人是雙胞胎，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模一樣的裝扮，粉面紅唇，長得不錯，這么一場下來，下面眾人連連叫好。

　　“真真是麒麟子，翩翩少年郎?！?br />
　　“王爺、王妃好福氣，有一對如此出色的兒子?！?br />
　　鄭王哈哈一笑，握住了鄭王繼妃的手，“阿茵，你看咱們的兒子，多出眾，本王多謝你了?！?br />
　　“王爺，讓人家看見?！编嵧趵^妃嗔了他一眼，生了三個子女，年過三十，無論面容還是身段，她還是嫵媚惑人的，這一眼看得鄭王心頭一熱，手一滑，滑進(jìn)了她衣袖里。

　　忽然，一陣泠泠的琴聲響起。

　　這琴聲美妙動聽，一曲終了，贊嘆聲不絕于耳。

　　鄭王繼妃得意一笑，她的女兒自然是最出色的。

　　“女兒恭祝父王生辰大喜?！?br />
　　少女的聲音如黃鸝出谷，清脆嬌俏，雖然隔著一道薄紗，看不到她的容貌，但這動人的聲音和娉婷的身影，更為勾人。

　　定是位高貴的大美人。

　　“兒子能文能武，女兒蕙質(zhì)蘭心，王爺兒女雙全，羨煞旁人?！?br />
　　“王妃娘娘，您可得給我們說說，怎么養(yǎng)出的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啊?！?br />
　　一聲聲奉承，讓鄭王夫婦喜上眉梢。

　　一家人父慈子孝，和樂融融，仿佛鄭王只有這三個子女，仿佛那個被他當(dāng)做棋子的女兒從來不存在。

　　鄭王姚敦喜滋滋的站起身，準(zhǔn)備圓滿結(jié)束這場宴席。

　　“且慢。”

　　“女兒還未奉上壽禮，父親怎么能結(jié)束呢？”

　　眾人呼吸一窒，只見數(shù)百盔甲鮮明，凜凜生威的鐵甲衛(wèi)，護(hù)著一頂紅緞香轎而來，那聲音就是從轎中而來。

　　“冀王世子的鐵甲衛(wèi)！”

　　“里面的莫不是......嘶......”莫不是......被鄭王當(dāng)做誘餌的大女兒......據(jù)說鄭王這個女兒是早逝的原配留下的嫡長女，和繼妃所出的三個子女向來不睦......

　　鄭王臉色黑了下來，就要喊人將這些人拿下，卻聽一聲輕笑。

　　“怎么，鄭王不歡迎本世子嗎？”

　　眾人視線瞬間凝在了迎面而來的男子身上，他穿著墨色錦袍，越發(fā)襯得他高大魁岸，氣勢如山，身在人群中，存在感依舊強(qiáng)大到不可思議，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威風(fēng)八面。

　　冀王世子賀錚寒。

　　“不敢.....賢婿說笑了?！辈坏貌徽f鄭王臉皮之厚，這種時候竟還能開口喚他賢婿，也不想想自個親手結(jié)下的死仇，“賢婿要來，怎不提前通知，本......我也好提前準(zhǔn)備?！?br />
　　湖岸的臺子已被鐵甲衛(wèi)控制，姚桐帶著人有條不紊的開始布置。

　　“噤聲，看戲?！?br />
　　賀錚寒大馬金刀的坐在鄭王讓出的首座，燭光映在他臉上，五官凌厲深邃，如刀削斧刻。

　　變故一起，便被鄭王繼妃拉著避到一旁的姚檀，忽然滿臉羞紅。

　　“母妃，他......他也沒那么可怕......”

　　鄭王繼妃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一陣喧嘩。

　　她抬眼一看，只見臺子上飄起了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襯著一串串燈籠，宛如鬼魅。

　　“咳咳咳。”

　　大雪紛飛中，走上一位風(fēng)鬟霧鬢的美婦人，氣度華貴，卻面色蒼白，身形瘦削，一看就知是個久病纏身之人，她繞著臺子走了一圈，不發(fā)一語，人人缺都能看得出她滿腹愁腸。

　　這時候她才啟唇開口，鄭王繼妃臉色一下子難看至極。

　　直到這美婦人口中吐出一口血，飄飄的倒在臺上，一個小小女孩，哭喊著叫母妃，不要扔下女兒一個人，姚檀覷到母親神色，驟然明白了什么。

　　可她們根本無法阻止。

　　臺子上的雪下得更急了，蕭聲嗚咽，聽得人凄凄慘慘戚戚。

　　“小白菜，地里黃......”

　　悲傷的童聲裂云穿石般響起，一個五六歲，生得粉雕玉琢，極惹人愛的小女孩，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衣，扎著兩個麻花辮，大大的眼睛里滿含著不合她年齡的苦悲，一聲聲的唱著。

　　“小白菜呀，地里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親娘呀，親娘呀！”

　　“跟著爹爹，還好過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親娘呀，親娘呀！”

　　最后兩句，是尤其凄楚的童聲合唱。

　　鄭王繼妃要緊牙關(guān)，眼神恨極。

　　“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了弟妹，比我強(qiáng)呀。親娘呀，親娘呀！”

　　無數(shù)目光落在了鄭王繼妃身上。

　　“弟妹吃面，我喝湯呀；端起碗來，淚汪汪呀。親娘呀，親娘呀！”

　　“親娘想我，誰知道呀；我思親娘，在夢中呀。親娘呀，親娘呀！”

　　聲聲含淚，字字泣血。

　　一聲聲親娘，直直戳在人心窩子上。

　　有心腸軟的婦人，忍不住淚流滿面。

　　“娘啊，啊啊?！?br />
　　鄭王麾下一個以驍勇出名的將官，爆喝一聲，嚎啕大哭，知道他身世的人，明白他這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親娘早逝，在后母手里，吃足了苦頭。

　　“桃花開花，杏花落呀；想起親娘，一陣風(fēng)呀。 親娘呀，親娘呀！”

　　哀婉凄絕的童聲裊裊而止，哭聲嗚咽聲一直沒有停歇。

　　臺子上的裝飾趁著這短短的功夫，陡然變幻。

　　大雪天轉(zhuǎn)瞬成六月夏日，白色的燈籠全部換成了貼著喜字的大紅燈籠，樂聲一改哀戚，吹起了喜慶的鳳求凰。

　　當(dāng)一頂紅緞子喜轎被抬上臺，再遲鈍的人都猜出了臺子上的場景，這是一場喜事啊。

　　此時，天色已黑，宴席上昏昏暗暗，唯獨(dú)臺子上點(diǎn)滿了燈籠，一片亮色。

　　“嘶......”

　　猛的吸氣，不敢置信的看著那頂香轎。

　　“母妃，那是姚桐......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