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恨不相忘

　　壓下心頭所思，宋云姝牽著略顯緊張的弟弟妹妹，來到了兩位老人座前，一臉坦然地面對來自祖父母的審視。

　　宋老太爺逐一打量過去，每人問了兩句話，不住頻頻點頭，暗中自得。

　　老三這三個孩子都生得頗為出色，嫡長女穩(wěn)重端方，嫡次女美貌嬌憨，嫡三子年紀(jì)雖小，但言行有度初見君子風(fēng)范，可見老三將他們教養(yǎng)得很好。

　　家中子孫昌盛，個個都乃人中龍鳳，這是每一個當(dāng)家之主都希望看到的，宋老太爺自然也不例外。

　　子孫優(yōu)秀，則代表著他們宋家的門楣還能再興旺幾代。

　　宋太老爺眼睛確實毒，宋致和夫婦對三個孩子一直以來都是精心教養(yǎng)，為他們聘請的夫子和教習(xí)亦是當(dāng)世名儒，是以宋云姝三姐弟論容貌與氣度，甚至是品行才學(xué)都不輸于任何一個京中世家子弟。

　　他們身上唯一值得讓人詬病的，大概就是他們的出身了。

　　庶房嫡出，哪怕三姐弟是嫡出的不假，但到底還是沾上了個“庶”字，這一字之差，可謂天差地別。

　　一旁的宋老太君盡管臉上作出一副慈愛可親的笑容來，卻也難掩其眼中越來越陰沉的神色。

　　試問自己最厭惡的庶子生出了三個出色的孩子，這三個孩子不僅與她的嫡親孫兒們平分秋色，初次見面就討得了丈夫的歡心，她這個當(dāng)家主母能高興地起來嗎？

　　“好俊的三個小乖孫，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來，瑞兒，過來讓祖母抱抱?！?br />
　　越是痛恨，宋老太君臉上的笑就越是和藹。

　　宋老太爺看到發(fā)妻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v然妻子不喜庶子，但禍不及妻兒，她能平常心對待這三個孫子，他也不強(qiáng)求其他了。

　　宋承瑞看了眼長姐，見長姐點頭，便乖巧地走過去讓初次見面的祖母抱抱。

　　宋云姝放心，自然是敢斷定老太君不會愚蠢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下毒手。

　　不過是演戲罷了，誰又不會呢。

　　宋承瑞有些僵硬地依靠在老太君懷里，一雙晶亮靈秀的眼睛卻滴溜溜地看向一旁的祖父，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不知道為何，雖然祖母看上去很喜歡他的樣子，但宋承瑞還是覺得有些害怕，反而祖父看上去好像要親切些。

　　這是一個孩子的直覺，大人的好惡他們不是通過眼睛來看的，而是通過內(nèi)心來感受的。

　　宋老太爺一瞧，認(rèn)為小孫子這是喜歡親近自己，心內(nèi)大悅，順手將宋承瑞抱到了自己的膝蓋上逗弄起孫子來。

　　“瑞兒乖孫，告訴爺爺，可識得字了？”

　　“認(rèn)得一些，老師教過?！?br />
　　“哦？老師都教了你什么？平日里讀的是哪些書？”

　　“老師教了瑞兒寫字，作畫，還有讀詩……讀的書嘛，老師只教了《千字經(jīng)》和《子弟規(guī)》。”

　　一老一小一板一眼地聊著天。

　　“那瑞兒可否背兩段《子弟規(guī)》給爺爺聽聽……”

　　宋承瑞果真搖頭晃腦地背誦了兩段，字正腔圓，一字不差。

　　“哈哈哈……瑞兒真棒，那你明白這些話說的什么意思嗎？”

　　“有些明白，有的還不太懂，不過老師說等我再長大一些就能懂了?！?br />
　　宋承瑞一臉認(rèn)真地回答道。

　　“哈哈哈……是，我瑞兒聰慧，好好讀書，長大后給爺爺考個功名回來?！?br />
　　宋太老爺高聲大笑，任誰都能感受到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堂中眾人看著這一幕，神色各異，心中各自做著盤算。

　　宋老太君目光一沉，面上笑得慈愛，轉(zhuǎn)頭拉起宋云姝姐妹的小手，將她們叫到跟前細(xì)細(xì)打量。

　　這一打量老太太心頭的不喜更甚，偶爾閃現(xiàn)的目光堪稱陰森了。

　　她隱約覺得三房的這兩個姑娘容貌和氣度都有些過于出眾了，再過幾年等長開了，風(fēng)采恐怕要蓋過她心尖上的那兩個嫡出孫女。

　　這是宋老太君絕不容許見到的事情。

　　“許久未見你們姐妹，甚是想念，尤其是云兮長這么大了祖母還是頭一回見呢。可嘆充州與京城相隔千里，咱們一家人要見上一面委實不易，不過如今見你們姐弟三人出落得如此一表人才，祖母也就放心了?！?br />
　　慈祥的笑臉，如同每一個愛護(hù)孫兒的祖母，若不是宋云姝親眼見識過這個女人的狠毒無情，只怕也會被蒙騙。

　　眼下她只是靜靜看著老太君作戲，偶爾抿唇一笑，答上兩句以示禮貌。

　　宋老太君拉著兩姐妹的手唱念坐打了一番，把戲演足了，這才切入正題。

　　“這么多年沒能親眼看到你們姐弟長大，也不知你們喜歡什么，這些小玩意就拿去玩吧，權(quán)當(dāng)是祖父祖母的一份心意?！?br />
　　宋老太君示意身后的大丫鬟拿出早前就備好的見面禮，分別遞給宋云姝姐弟三個楠木盒子。

　　長輩送小輩見面禮理所應(yīng)當(dāng)，若是宋老太君他們連這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那就白活這么大歲數(shù)了。

　　“孫兒謝過祖父，謝過祖母?！?br />
　　宋云姝不用看也知道盒子里裝的是什么，姐妹倆都是一只玉鐲，宋承瑞則是一塊刻有他名字的玉牌，宋家嫡出男孫都有的。

　　“乖了。拜見過祖父母了，就去認(rèn)認(rèn)家里其他叔伯兄妹吧，日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定要和和美美的。”

　　宋老太君輕拍著姐妹倆的小手，示意丫鬟將她們帶回宋致和夫婦身邊，讓姐弟三人跟著去認(rèn)親。

　　三姐弟再次謝過之后，依言跟在父母身后，挨個給座上的眾位長輩行禮、叫人，一圈下來總算認(rèn)完了親。

　　一張張熟悉又略顯陌生的臉，一一從宋云姝眼前掠過，看著這些虛偽的笑容，她用最大的意志勉強(qiáng)保持著冷靜。

　　這家人的心切開全是黑的，當(dāng)年在參與迫害三房一事上，滿屋子的人里幾乎沒有一個是無辜者。

　　再次相見，仿如隔世，心頭的恨卻恰似就在昨天，刻骨銘心，不敢或忘。

　　這一場久別重逢的認(rèn)親會，宋云姝三姐弟著實收到了不少見面禮，上至老太爺夫婦，下至兩房的堂兄弟姐妹，都對他們一家人表現(xiàn)地十分友好。

　　同樣的，宋致和夫婦也送出了不少回禮，除了老太爺老太君的禮物十分貴重之外，家中其他男眷一律送的是湖州硯臺，女眷則是一水的蘇南絲綢，既得體又不顯得俗氣，最是符合宋家所謂的文雅之風(fēng)。

　　最主要的是，這些禮物并不需要花費太多銀錢，財不露白的道理，宋致和夫婦是深諳其理。

　　當(dāng)然，此次進(jìn)京三房準(zhǔn)備的禮物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此。價值最高的當(dāng)屬那三十壇貢酒，以及近百壇‘醉方休’特釀的陳年佳肴，這些酒是特地留給老太君六十大壽賀歲用的。畢竟宋致和是鼎鼎大名的酒商，若是不給家人送上一些好酒，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好了，既已都見過家人了，有什么話留著以后再說，機(jī)會有的是。老三你先帶著三媳婦和幾個孩子下去休息吧，府中已為你們備下了接風(fēng)宴。你從前住的靜水院，我又讓人擴(kuò)建了幾間院舍，你母親和大嫂也早早地讓下人收拾出來了，你們一家日后就住那里吧?！?br />
　　眼見認(rèn)親大會終于結(jié)束，宋老太爺又開始發(fā)話了。

　　這句話對宋云姝來說簡直有如天籟，她是一刻也不想再跟這些人呆下去了。

　　謝過父母之后，辭別了眾人，宋致和就帶著妻兒回到了他闊別已久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