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母正想著呢,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娘,我回來了!”
她剛躺下,一聽聲音咕嚕爬起來,跟同樣驚喜的小女兒對視一眼,她又咚地一聲倒下,瞇著眼哼唧上了。
龐曉蘭默契地嗷地一聲跑了出去,抹著淚先嚎著:“哥,你可算回來了,娘都快要病死了……”
龐母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死丫頭咋說話呢?即便這是演戲,誰也不想平白無故地被人咒死,她磨磨牙依舊直挺挺地躺下,眉頭緊蹙地閉上眼睛,額頭上是吃飯時還沒來得及抹去的汗珠,這會正應(yīng)景地被從窗戶里射進來的陽光照得晶瑩剔透,顯得老太太鄒巴巴的臉有些蒼白之色。
再者她頭一天晚上拉虛脫沒緩過勁來,一疊加,真有著病態(tài)的可憐。
龐旭杰頭也不抬快步往這屋走來,高大的身影將屋子襯得有些窄小,他望著床上躺著的娘,內(nèi)心愧疚極了。他是有野心,但也是十足的孝順兒子,當下哽咽著挨著床坐下握緊龐母的手,“娘,是兒子的不是,兒子該在家里陪著您的?!?br />
龐母虛弱地睜開眼,費勁地搖搖頭,聲音沙啞地道:“兒啊,娘跟你在島上住著,沒說給你幫忙,反倒是連累你。唉,等娘將身體養(yǎng)好了就帶著你哥嫂子、你妹子和你侄子們都回鄉(xiāng)下去?!?br />
剛進門的龐曉蘭一聽這話,急的眼睛都紅了,不是說好演戲的嗎,娘咋提起來回鄉(xiāng)下了?
不過她好歹知道不能拆老太太的臺,不然自個兒沒好果子吃,只能也挨著床真心地抹起淚來了。
龐旭杰另一只拳頭緊握著,手背青筋鼓起,他咬著牙道:“是不是桑六娘氣您了?”
龐母掩著的嘴有些上揚的弧度,她不說話反而別過臉長嘆口氣,“孩子吶,你成家立業(yè)了,娘就是去了地府也能給你爺奶和你爹交代了。你們小兩口日子過好就行,別被娘這個糟老太太給連累了。”
“你說!”龐旭杰知道娘向來報喜不報憂,便冷著臉扭頭沖著龐曉蘭粗聲道。
被點名的龐曉蘭一頓,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個兒娘,見對方不看自己,心里一揪,磕磕絆絆地添油加醋地編起來了:“二哥,我這個新嫂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嫌棄自己屋子小,非得要跟娘換,東西搬完了,自個兒胖走路不穩(wěn)磕破了腦袋,醒來后就將所有事忘到腦后了,非說我跟娘圖謀她的嫁妝,還說是我推得她,將整個保全部的人都喊來了,周圍的鄰里也看了熱鬧,直接把娘氣暈了……”
反正當初這事不了了之了,啥證據(jù)都沒留下,還不是她空口白牙隨便說嗎?
龐旭杰按了按太陽穴,這結(jié)婚第二天就整了這么一回事。
他娘最要面子了,這無異于往老太太心窩窩里捅刀子,“還有呢?”
“我們家是什么樣的人,二哥你最清楚了,娘會是能貪她嫁妝的人嗎?她冤枉了我們,敗壞了咱家的名聲不說,還懷恨在心,不跟咱們在一起吃飯,拿著錢讓張家老太太給她做飯吃,頓頓大魚大肉。鬧得鄰居們都知道,看我們的眼神都帶著嘲笑。
她可是二哥你媳婦,我娘的兒媳婦。咱不貪她一口吃的,但她當兒媳婦的不能不表示下吧?
她硬是一口都不給,侄子們來了,她也狠心地讓那么點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
前兒個娘病了,沒啥胃口就想吃點面條。二哥你也知道,咱家人做飯不大好吃,我就舔著臉去跟二嫂買,她要價很高還冷嘲熱諷的。
等要了面來,娘不舍得自個兒吃,就分給倆侄兒和我一起,結(jié)果我們四個人跑了一夜的廁所,娘的病也越加嚴重了。”
想想錯過了那么多美食,龐曉蘭是真的傷心,淚水嘩嘩地往下掉落。
事關(guān)自己的娘、小妹和侄兒,龐旭杰根本不去深想,也不會懷疑,畢竟龐曉蘭口中多次提到鄰里,有那么多證人,這事兒錯不了。
他霍地一下站起來,鐵青著臉就往外走去,東屋的門沒有關(guān),原來狹窄簡陋的房屋此刻變了樣,精致結(jié)實的工架床、梳妝臺、桌椅和箱子,加上桑六娘沒事的時候隨手做得一些布藝,讓屋子溫馨整潔許多。
桑六娘十天堅持不懈地練習三個小時的養(yǎng)生操,飯量還減少了小半,身上的肉已經(jīng)甩掉十幾斤,但是她基數(shù)大,所以平日里接觸的龐家人和張家人并沒覺得她有什么變化。
龐旭杰對這門婚事本就不上心,從沒好好地看過她一眼,在他心里,她只是一個讓他能夠輕松往上爬占據(jù)妻子位置的一坨肥肉,自然也發(fā)現(xiàn)不了她的變化。
“桑六娘,你若不想跟我好好過日子就抓緊滾蛋!”他冷峻著臉說得毫不客氣,眼睛從她身上八九成新鵝黃色棉衫和桌上黑紫的葡萄掃過,更加堅信龐曉蘭的說辭。
桑六娘緊捏著手里的帕子,她平靜的心這會突然竄出滔天的恨意,熾熱的火快將她整個人都烤炸了。她到底多了十數(shù)年的經(jīng)歷,見過不少的大風大浪,還在京都當了許久的阿飄,心性得到了錘煉。她越是生氣,面上越是帶著淺淺的笑意,大了一號的眸子漆黑瑩潤,大大方方地打量著眼前人。
說實在的龐旭杰就個人條件來說真的不錯,他屬于曬不黑的類型,因為長期訓練,身材也高大挺拔。他早年讀過書,多少帶些武將沒有的儒雅之氣,在一眾人里極為顯眼,否則上一世的她也不可能用手段賴上他。
只可惜他是面善心狠的,功于心計、城府深!
為了能夠攀登高位,他根本不惜任何代價,說不定這個婚事也是他自個兒謀劃來的,畢竟她四哥雖然“犧牲”了,但是留下諸多人脈。他若是接受了她,也相當于接手了四哥大部分的人脈。
他也算是上天的寵兒之一了吧,從一個鄉(xiāng)下小子一步步走到了一品將軍的位置,只是到底是從底層攀爬上來,一些手段低劣骯臟見不得人。
他臉上掛著面對她一層不變的冷漠與鄙夷,可她卻釋然了,那股沖天的恨意也化成一朵浪花消散去,只剩下無盡地波痕。
從局中跳脫出來,她發(fā)現(xiàn)沒有自己傻傻地自投羅網(wǎng),他也不過爾爾。她真的不值當為了這種人,讓自個兒被仇恨沖昏頭腦,浪費了大好的時光。
“怎么個滾法呢?”她輕笑著,還帶著絲不加掩飾的迫不及待。
龐旭杰這才有些吃驚和不置信地看向她,隨即臉更加鐵青,“桑六娘,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聳聳肩膀,好吧,她身上肉太多,做不出如此輕微的動作,無奈地道:“這該是我問你啊。我們結(jié)婚當天你就說有任務(wù),酒席一撤便走了。你剛剛回來就讓我滾,起碼得說個理由,也說個解決法子?!?br />
他緊握著拳頭,恨恨地看向她,仍然覺得她是那個為了嫁他不惜拿著他的前途威逼的肥妞,口氣不客氣道:“你問我,好,那我告訴你,你不順父母是為不孝,只這一個理由我就能將你休棄!”
說完,他微微抬頭,斜睨著她,唇角勾著抹冷笑,擺明了是想看她慌張求饒的模樣。
桑六娘的確皺緊了眉頭,她是不想要這個婚姻,但絕對不想以被休棄這么沒出息沒面子的法子離開龐家。不過,她眼眸低斂,微微一轉(zhuǎn)熒光流蕩,笑痕更深了一分,點點頭伸出手說:“好啊,你這就去寫休書好了,這樣左鄰右舍的也知道我還是女兒之身,往后嫁娶也沒那么多阻礙?!?br />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龐旭杰死盯著她半晌,惱羞成怒得咬著牙吭哧出一句來。
只有他不要她的份,哪里有她比劃手腳的份!再說他結(jié)了婚什么都還沒有謀算呢,怎么可能在榨干她價值之前同意休離!
“當然知道,我以為你性子跟你人一樣討喜,嘖嘖,沒想到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我才十六歲,還沒那么傻想不開掛在你一棵樹上?!彼f得漫不經(jīng)心,嫌棄意味比他的還濃,“我家里條件不錯,我四哥在軍中威望也尚可,等離開你,我還能尋個識趣疼惜我的好男人?!?br />
“當初是你非我不嫁的!”他深吸口氣,壓抑住怒火,一字一頓地道。
“我瞎眼了不行嗎?”說著她不耐煩地又將手往前伸了伸,“你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什么,抓緊寫休書,如果你家沒有筆墨,我借給你便是?!?br />
桑六娘那混不吝的模樣真是對這個婚姻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龐旭杰雙拳緊握著,自從他當上卒長后,除了事事都被虞清澤和桑厚壓著,就沒再受過氣。
“好,你很好!”他伸出手隔空指著她,“我體諒你這么小離家遠嫁,你哥哥又是我的同僚,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你好好想想,你嫁入龐家就是我龐家的人,很多事情不能太較真,否則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我對你的要求不高,你平日里多孝順下娘,也別跟我妹和侄子們吵鬧,咱就繼續(xù)過日子。
我是你的相公,家里沒有煩心事,我才能步步高升,也能幫襯著你們桑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等想清楚了,我陪你跟娘認個錯!”
說完他無奈地嘆口氣,一甩袖子離開了。
桑六娘眨巴眨巴眼睛,哎呦喂,龐家的人果然都是賤骨頭,以前她對他們多好啊,將娘家的東西全扒拉來,給他們當牛做馬,他們看不在眼里。如今她硬氣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他們反倒是服軟了。
果然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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