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在樓下將就著吃點東西便罷,誰知這家客棧卻與別處不同,樓下只擺了兩套桌椅供住客閑坐,并沒有尋常客棧里那樣的人來人往飲酒喧嘩。
所以,這里的住客都去哪里吃飯?
唐玉簡正要問,黑袍人已牽著她熟門熟路地轉(zhuǎn)過一處拐角,踏上了一道架在半空中的竹質(zhì)長廊。
一路走過去,腳下叮咚作響,如同奏樂。
長廊對面聯(lián)通的,竟是一座十分氣派的酒樓。兩端風格迥然不同,細看上去卻又渾然一體,別有一番趣味。
“這……”唐玉簡心中驚訝,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黑袍人牽著她的手走進酒樓,淡淡道:“這算不得什么。落云城有趣的地方還有很多,我可以帶你慢慢逛?!?br />
唐玉簡沒有接話。
逛街,游玩,這是她先前從未做過、也從未想過的事?;盍诉@么些年,她所有的時光都耗費在習武練兵上了,連京城里一共有幾條街都不知道,更何況是這遙遠的落云城?
如今倒是突然清閑下來了。
可是家破人亡摯友離散之后的“清閑”,堅持活著已是艱難,又怎么會有心思逛街游樂?
此刻酒樓之中的一派繁華熱鬧,看在唐玉簡眼中卻只覺得厭憎。
高臺之上數(shù)十名女子翩翩起舞,紅裙紅袖,恰如戰(zhàn)場之上飛濺的鮮血;耳邊說笑聲、勸酒聲響成一片,與戰(zhàn)場上的殺伐之聲也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至于那些笑臉——
怎么會有那么多笑臉!
這一路走過來,從剛進門口一直到入席就座,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會笑容滿面地向黑袍人打招呼,當然不可避免地也就會有許多目光落到唐玉簡的身上。
那些好奇的、親切的、熱情的笑容,非但沒有使唐玉簡的心情變得好起來,反而惹得她胸中愈來愈焦躁;糾纏了這些日子的那一腔怨憤,再次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了起來。
黑袍人還在不厭其煩地向她介紹著這家酒樓的招牌菜,間或點評一下臺上的歌舞,言行舉止溫和而從容,完全看不出是個粗魯?shù)奈浞颉?br />
唐玉簡卻只覺得厭煩。
在黑袍人開始向她介紹今日的琵琶伎身價如何高、如何如何難請的時候,她終于忍無可忍,拍桌站了起來:“吃飯就好好吃飯,哪來那么多廢話!”
她這一嗓子吼出來,酒樓之中霎時鴉雀無聲。
就連那高臺之上流轉(zhuǎn)如水的舞袖也已悠悠垂落,橫七豎八地散亂在地上,如同僵死的蛇。
酒樓伙計堆起一臉笑,快步奔了過來:“爺,出什么事了?”
黑袍人放下手中酒盞,微微一笑:“無事,適才夸了那琵琶伎兩句,我家娘子吃醋了?!?br />
伙計聞言忍俊不禁,附近幾桌食客也不約而同地轟然笑了起來。
唐玉簡氣得臉色鐵青,下意識地反手向身后去摸自己的長槍,卻摸了個空。
她怔了一怔,忽想起長槍早已被黎昶收走,不免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這時那伙計已經(jīng)笑嘻嘻地退下去了,旁邊那桌上的一個漢子卻端了一碗酒,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常爺,這就是您的不對了!當著夫人的面夸贊別的女子,這不是自找晦氣嗎?”
黑袍人微微一笑,站起來拱手道:“是,受教了。”
“夠了!”唐玉簡怒氣更盛:“誰是你娘子?”
黑袍人按住她的手腕,低聲道:“你是與我一同自客棧那邊走過來的,若說不是我娘子,怎么解釋咱們昨晚共宿一室這件事?”
果然,沒等唐玉簡反應過來,那漢子已經(jīng)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怎么,常爺您……您竟然還沒給這姑娘名分?這可就不厚道了啊!”
他的嗓門極大,話音未落已引得附近幾桌食客齊齊側(cè)目。
黑袍人攥住唐玉簡的手腕強拉她坐下,微笑道:“我們會成親的。等戰(zhàn)事結(jié)束——”
那漢子立刻會意,忙舉起了手里的酒碗:“既這樣,在下今日先敬常夫人一杯,改日二位大喜,可不要忘了賞在下一碗喜酒!”
“好說?!焙谂廴硕似鹱约旱木票蛩闹軋F團致意,站起身來一飲而盡。
唐玉簡只氣得眼前發(fā)昏,黑袍人卻牢牢攥著她的手,不許她起身離席。
附近幾桌上的食客齊齊把盞道賀,笑聲轟然,震耳欲聾。
酒樓伙計也湊趣,急沖沖地跑去向那些伶人吩咐了幾句,不過多時那帷幔后面錚錚淙淙,居然彈起了一曲《鳳求凰》。
唐玉簡恨不得即刻便沖出去殺人,那黑袍人居然還有臉對她笑:“怎么樣,我的人緣不錯吧?”
唐玉簡終于甩開了他的手,站起來轉(zhuǎn)身便走。
先前那敬酒的漢子立刻拍巴掌大笑起來:“喲,夫人害臊了!常爺,這可壞了事了!您今晚回去怕是只能睡屋檐底下了!”
黑袍人起身追出兩步,重新將唐玉簡抓了回來:“這個時辰,軍營那邊只怕已經(jīng)派人來城里搜查各處客棧了,你不能離開我身邊!”
唐玉簡心中惱恨,站在原地同他僵持著,不肯回來。
看熱鬧的食客們見狀再次哄笑起來。
酒樓伙計笑道:“看夫人一身戎裝威風凜凜的樣兒,就知道不是個好惹的。常爺今后可有的愁咯!”
稍遠些的地方,一個食客接著這句話向同伴笑道:“那伙計雖是玩笑,說的話卻很有些道理。你瞧常爺今日這沒出息的樣兒——娶個女殺神做夫人,只怕十天里頭倒有八天要被踢到床下睡;日后他若是敢納妾,腿都能給他打折嘍!”
這番話說得實在有些不好聽。
旁邊人正要七嘴八舌地呵斥他,門外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冷笑:“納妾?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明媒正娶,怎么就管著常爺納妾了?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們這群蠢貨都沒聽說過不成?”
是個挺年輕的女聲。
這個聲音一響起,在場眾食客的笑容就變得有些勉強。其中一部分人甚至訕訕地縮回了自己桌上,假裝喝酒吃菜,或者飛快地找到別的話題聊了起來。
帷幔后面的琴聲亂了一瞬,隨即曲調(diào)一轉(zhuǎn),換成了一支《流水》。酒樓中歡快熱鬧的氣氛瞬間不復存在。
這番變故,倒惹得唐玉簡起了幾分好奇。
黑袍人卻瞬間沉下了臉色,冷聲向酒樓伙計吩咐道:“攆她出去!”
唐玉簡微微一愣:一句話就吩咐酒樓攆客,難不成這酒樓是他開的?
她這里尚未想明白,那說話的女子已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竟是個紅裙白衫肌膚賽雪的美人兒。
那美人兒看也不看別人,一進門便指著唐玉簡的鼻子罵了起來:“你是哪里來的狐媚子?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厚顏無恥自稱起‘夫人’來了?我告訴你,像你這種上趕著倒貼的女人,常爺見多了!”
唐玉簡愣了半天才意識到對方是沖自己來的,一時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趕著倒貼的女人?姑娘是在說您自己嗎?”
這時酒樓里的幾個伙計已經(jīng)跑出來試圖說和了,那女子卻撞開眾人,直往唐玉簡的面前沖:“你還敢還嘴?!我爹是奉天府尹,你爹是誰?”
唐玉簡臉色一沉,轉(zhuǎn)身回到桌前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我爹不是什么大人物。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即刻送你去見他!”
“呸!”那女子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讓本小姐去見一個賤民?你哪來那么大的臉?本小姐今日過來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要跟著常爺就好好擺正你自己的位置,別以為男人寵你兩天,你就真成了‘夫人’了!”
唐玉簡點點頭沒有反駁,卻轉(zhuǎn)身看向了那個黑袍人:“我希望你帶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惡心我。”
“對不住?!焙谂廴说偷偷懒艘宦?,抬頭向酒樓伙計厲聲喝道:“還不把人打出去!”
“把我打出去?”那女子大怒,“你看清楚!我是奉天府尹之女,我是謝嬌兒!你敢攆我?你——為了一個粗俗卑賤的野女人,要攆我?”
黑袍人冷笑不語,那酒樓伙計已高聲道:“對不住了,謝小姐!我們開門做生意最怕晦氣,您這便請了吧!”
“你!”謝嬌兒氣得臉都紅了,“姓常的!本姑娘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你可別給臉不要臉!”
唐玉簡本來正覺得心里的郁氣散了些,打算借這姑娘的幾句笑話下幾口飯了,誰知耳邊忽然飄過這么一句話,又嗆得她險些把飯噴出來。
這落云城不愧是大周世代屯兵養(yǎng)兵的軍事重鎮(zhèn),民風竟而彪悍至此!
不過,還沒等她感嘆出聲,對面一間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雅間忽然打開了門,走出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來。
酒樓之中有人進出走動本來也是尋常事,但那男子一出門便堆起了滿臉笑容,大秋天里一把折扇搖得“啪啪”響,讓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唐玉簡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恰看見那男子將扇子在掌心里“啪”地一敲,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十足燦爛的笑容:“謝小姐說得對!——堂堂奉天府尹家的小姐看上你,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晉王殿下,你可不能給臉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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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第15章 晉王殿下不要臉!
作者:仙人球不開花? 更新時間:2019-06-09 10:35:23? 字數(shù):307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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