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底漏了

　　她與謝云停其實私交不深，往日見到也只是客氣的頷首。

　　當(dāng)日的記憶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可考，唯一的印象就是漫天的大火，和消不散的豬肉烤焦的味道。

　　現(xiàn)在想來，哪有什么豬肉，不過是府里的仆人罷了。

　　她再醒來的時候，就是江州城那間茅草屋。

　　唐蘇深吸了一口氣，在這樣一個糟糕的環(huán)境里，對上故人并沒有之前想象的平靜。

　　她看著面對自己只有幾步遠(yuǎn)的男人，那濃烈的藥香，腦海里都是雕花大床上，他赤紅的眼眸。

　　她當(dāng)下便生出了逃跑的念頭，然而剛轉(zhuǎn)身，就聽到他繼續(xù)道：“這些年，就躲在江州？”

　　“沒躲呢。”唐蘇露出一笑，有心找的話，馬上就能找到她。

　　然而謝云停半天沒有反應(yīng)，目光幽暗深沉，不辨喜怒，唐蘇和他對視片刻，心下懊惱。

　　二人打著啞謎似的，謝驚風(fēng)聽得迷糊，便望了眼趙承印，“唐家小娘子不是早就被燒死了嗎，人是你帶來的，解釋解釋？”

　　趙承印努努嘴，“你且看著。”

　　謝驚風(fēng)：“……”他要能明白，就不會問了。

　　謝云停細(xì)細(xì)地瞧著唐蘇，眸光極淡，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道：“既然活著，為何不回京都？”

　　為何？自然是因為回不去了。

　　抄出書信的人是穆晏海，叛國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任誰也不會收留她這個定時炸彈。

　　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著。

　　唐蘇自己心里有數(shù)，因而回答簡短有力，“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謝云停靜默了兩秒。

　　謝驚風(fēng)：“……”

　　謝云停道：“所以便在江州待了五年，還生了個兒子？”

　　“……”

　　氣氛一度凝滯，唐蘇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來這里之前趙承印恐怕已經(jīng)把她老底都泄出去了，她別過頭去，“都知道了還問什么?！?br />
　　他的視線終于落到了青花杯盞上，唐蘇心口微舒。

　　那夜極黑，他應(yīng)該……看不見的。

　　對嘛，肯定看不見，要是能看見，她哪里還能活蹦亂跳這么久？

　　謝云停沒能體會她的小情緒，還在好整以暇等著回應(yīng)。

　　躲也躲不掉，唐蘇只好開始信口開河，借用之前說與唐景的故事。

　　“我和我家那口子，是在山野中認(rèn)識的……”

　　她借用前世看的那些小說，編造了一個與無名小卒纏綿凄婉的愛情故事。

　　謝云停聽得很認(rèn)真，不時點頭附和，簡直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唐景以外第二專注的觀眾。

　　唐蘇被這么一鼓勵，越說越起勁，也沒注意周圍的無關(guān)群眾已被遣散了，她坐到桌邊，撈了個蘋果就放嘴里啃。

　　抹了抹眼角的淚，唐蘇哽咽道：“我的腿傷一直不見好，那日他也不知從哪里聽來的，上山便要為我采靈芝，卻不慎滑落山崖，待我察覺不對出來尋他，只找到了他支離破碎的尸骨?！?br />
　　唐蘇低垂著眼簾，似乎提到這段往事，讓她很是傷感。

　　“我將他埋在了我們初遇的地方，等回到京城，才知道我已有了他的骨肉?！?br />
　　“你很愛他。”謝云停十分肯定地說。

　　“我肚腹剛隆起之時，許多人都勸我打掉，或許我真是愛慘了他，才會執(zhí)意生下一個遺腹子?！?br />
　　唐蘇頗為唏噓地為自己的愛情故事結(jié)了個尾，最后主動問道：“天寒地凍的，你來找我干嘛呀？”

　　昨天趙承印神神秘秘的，說第二天要帶她去見個人。要讓她知道故人就是謝云停，她非得半夜跑路不可。

　　謝云停的目光在她腰側(cè)停頓了兩秒，微微瞇了瞇眼，“來娶親?！?br />
　　他說：“夫人跑了，我過來追?！?br />
　　唐蘇總覺得謝云停原先想說的不是這個，但她很快就將之拋于腦后——他討老婆，跟她又沒關(guān)系。

　　唐蘇眼睛一亮，主動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謝云停臉色如常，謝驚風(fēng)心里卻直犯嘀咕。

　　嫁人了？這可有點難辦。

　　向來聽說唐家小姐心氣極高，京都內(nèi)外無一人瞧得上，這樣的人，也能在江州找到如意夫婿？

　　他想不通，怪異的眼神在她身上掃過。

　　唐蘇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向謝云停點過頭就當(dāng)同意自己跑路了。

　　她正轉(zhuǎn)了身，趙承印忽然攔到她身前，從懷里摸出一個鷹紋箭頭，道：“你可認(rèn)識這個？”

　　唐蘇只是僵硬了片刻，神色不改地回道：“不認(rèn)識?！?br />
　　趙承印笑吟吟地將箭頭扔到她手里：“你看，你且仔細(xì)看?！?br />
　　鼻尖充斥著淡淡血腥味，趙承印甚至連上面的柴炭灰與蛛網(wǎng)都沒擦。

　　唐蘇接著這枚燙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哇哦一聲。

　　謝驚風(fēng)睨她，劍眉蹙的高高地：“你又哇什么？”

　　“這箭頭光滑細(xì)膩，更奇特的是摸著還有凹坑，真是匠心打造，令人驚嘆?！彼Ａ苏Ｑ劬?，“這是個寶貝，我不能收，小趙你自己拿著吧?！?br />
　　她伸出手，后者很自覺的接過，唐蘇吸了口氣，扯了扯衣角的葵花荷包：“出來挺久的，家里孩子該掛念了，如果沒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齊國的小賊再怎么猖狂，欽差里也不該有他個病秧子。她總覺得，對方來這里，是另有圖謀。

　　再說了，那贓物如今還在她的懷里呢。

　　她從謝云停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多了分危機(jī)感，直到趙承印把箭頭揀出來，才明白自己收留面具男的事兒瞞不住。

　　謝云停平靜的凝視她，身上氣勢忽地盛了。

　　唐蘇在他的目光下有點撐不住。

　　讓唐家倒臺的罪名是里通齊國間諜，她撿走的賊人也是齊國的，現(xiàn)在不走，還要等死嗎？

　　唐蘇覺得自己還是得跑路，去哪都好，近一點的話就是齊國，索性她在齊國還有點房產(chǎn)，總能將唐景拉扯大。

　　她試探地走了兩步，謝云停也沒攔，等走到門邊時，對方這才施施然開口：“唐蘇?！?br />
　　唐蘇轉(zhuǎn)頭看他：“嗯？”

　　“唐景在后面睡覺，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聞言一怔，默了兩瞬才深吸一口氣，冷笑：“沒想到啊，趙承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也跟我使壞招！”